黄公公又再引吭:“传乐官!”
乐官皆束长发,穿官服,佩鱼袋,低眉顺眼地齐齐行进来,向上一拜,而後便列好队,旁若无人地奏起乐来。
各式乐声应和,殿中霎时明快起来,金盘托着的夜明珠光芒更甚,璀璨夺目,初出茅庐的进士及第也终于得放开了眼看,不用束手束脚。
流光溢彩中,单鹭起身。
照大昌礼仪而言必得前行礼而後言事,圣人摆手,免得他再牵动伤口。
单鹭领命,轻笑着开口:“瓜纳盛産酒,虽比不上大昌的酿酒技术高超,但入口酣畅,也可堪进喉。”
“此次面见陛下,特带了瓜纳百年难遇的仙果酿成的美酒,欲献给陛下,以修两国之友好。”
圣人颔首应允。
单鹭双眼一亮,身後候着的侍女洛瓶应声而出,殿内一衆官员方才注意到她手中端着的金壶,剔透的冰块散发氤氲寒气,簇着中间的琉璃玉瓶。
“二王子费心了,待回去时,代孤向贵国主上问好。”
黄公公顷刻会意,小声向前欲从洛瓶手中接过金壶。
“黄大人稍等,”单鹭擡手制止,笑意不减,“陛下,仙果酒极难保存,需置于十丈冰窖之下方不至于味散,此番长途跋涉时日已久,怕是不宜再储存下去。”
圣人波澜不惊:“今日宴上所备亦是难得的好酒,二王子带来之酒千金难求,不妨待宴会结束,朕与王子再共赏之。”
单鹭垂眸一瞬,旋而拱手作请,神色恭顺地道:“美酒不可负,既如此,臣宴上便只尽兴赏用贵国杜康。这杯仙果酒,也请陛下先赏。”
洛瓶领命,全然不顾面前黄公公的动作,招来身旁端杯的侍女,衣袖翻动,酒的香气便飘散到空中。
二王子步步紧逼,非要圣人饮下这杯琼浆玉液,饶是再愚钝不聪的公子哥也瞧出端倪来了。
侍女将盛着仙果酒的玉盏金盘往前一递,黄公公接与不接都不是,一时为难。
宁大人不久前曾向圣人禀告过这二王子的古怪,他最是清楚其中的厉害。
前些日子的刺杀丑事传得人尽皆知,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瓜纳虽只为大昌的附属,大昌现下也没有理由拒绝。
范决咬牙起身,僵硬的脸色转为笑意:“妙哉!臣遍尝五湖四海各式美酒久,也从未见过如此美酒!”
“不知臣有没有如此殊荣品尝这等美酒?”
单鹭斜他一眼:“范大人日前才受到贼人惊吓,不宜饮酒,今日还是慎饮为好。”
范决莫名被杏眼笑颜的单鹭惊出一身冷汗。
黄公公见此心中凉了半截,内心不情不愿地接过了侍女手中的金盘。
他斜眼看向右边坐在迟太尉身後的宁大人,也是神色凝重,一筹莫展。
他蓦地绝望。
若是没了其他法子,他只好佯装手滑撒了这杯来历不明的诡酒,只是如此恐怕他这条命也只能撒在墓上来给瓜纳交代了。
黄公公心中忿忿,面上却半分不能显,低眉顺眼直直退回龙椅之侧。
“陛下,二王子。”
声音自远传来,隐隐有回声交响。黄公公一愣,不知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出言。
陛下与二王子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撞,圣人沉声开口:“何事?但说无妨。”
时漱雪闻言不敢犹豫,开口答道。
“陛下曾允草民,草民今斗胆,请尝此酒。”
圣人颔首:“确有此事。”
单鹭回眸,言语有些玩味:“哦?时大人看上去可不像是嗜酒之徒。”
“草民曾在柳州结识一位瓜纳的相好,可惜她自小体弱多病,早已不在人世。她曾说过,最大的愿望便是尝尝瓜纳最好的美酒。”
说着,时漱雪不禁掩面,潸然泪下仿佛不能自已。
单鹭眼底隐隐泛出淡漠,而後被他瞬间压下去,留下一片同情。
他感叹:“好感人的故事。”
黄公公顺势而下,亲自踱过无数高位官员的桌前,直直来到不甚起眼的靠後席位。
他没有擡头,只觉着手上一轻。
时漱雪一饮而尽,琉璃玉盏又被轻搁回玉盘中,黄公公带回。
单鹭好整以暇一般看过来:“时大人,你与我瓜纳也算是有缘人,依你,故人所寄情的这杯酒,如何?”
时漱雪闻言一怔。
这种感觉就像是瓜纳的二王子透过她,生生看着那杯被含在口中未咽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