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辞望着远处雨雾中的街巷,那里有百姓正朝着这边拱手作揖,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他笑了笑:“把江南的账算完,我们就回京城。”
江南的雨连着下了半月,待谢清辞将最後一本账册交到新任江南巡抚手上时,天终于放晴了。苏州码头的船帆被晒得发白,萧砚之牵着两匹马立在岸边,看谢清辞同那卖鱼老汉道别。
“谢大人,这咸鱼您一定带着!”老汉往他行囊里塞着油纸包,“到了京城也能尝尝江南的味。”
谢清辞笑着应下,转身时撞见萧砚之眼里的笑意:“怎麽,羡慕了?”
“羡慕你成了江南百姓的活菩萨。”萧砚之翻身上马,“再不走,怕是要被乡亲们的谢礼压垮马。”
两人并辔北行,官道两旁的稻浪翻滚着,比来时又黄了几分。萧砚之忽然勒住缰绳,指着远处官道上的烟尘:“好像有人来接。”
烟尘里奔出一队骑士,为首者穿着熟悉的玄色铠甲,见了他们便翻身下马:“谢大人,萧壮士,镇国公命末将在此等候。”
是镇国公的亲卫统领。谢清辞心中微暖,刚要开口,却见亲卫从行囊里取出封信:“这是周大人托末将转交的,说您见了便知。”
信纸是熟悉的糙纸,周尚书的字迹却比往日潦草:“京中不稳,太子病重,三皇子似有异动,速归。”
萧砚之凑过来看了,指尖在马鞍上轻轻叩着:“看来咱们前脚走,後脚就有人不安分了。”
“走快点。”谢清辞调转马头,“早一日到京城,早一日安心。”
归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两人常常是昼夜兼程,歇脚时便就着月光核对江南带回的盐务章程。这日路过滁州,客栈里忽有个店小二送来壶热茶,低声道:“周大人说,让您万事小心,京中眼线多。”
谢清辞接过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周尚书竟连沿途的落脚点都安排好了。他看向萧砚之,对方正把玩着腰间的短刀,目光扫过客栈大堂里几个看似寻常的茶客,眼神冷了几分。
“今晚换家客栈。”萧砚之低声道。
後半夜,他们果然在原定客栈的後院发现了埋伏的黑衣人。萧砚之的短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弧,谢清辞的长剑则护住了所有可能射向他的冷箭,不过半个时辰,地上便躺了七八个蒙面人。
“是三皇子的人。”萧砚之从尸体上搜出块刻着狼头的令牌,“动作倒快。”
谢清辞用剑挑开蒙面人的面巾,赫然是京中某个早已“告老还乡”的禁军统领。他心沉了沉:“连禁军都敢动,他的胆子比二皇子还大。”
“怕吗?”萧砚之忽然问。
谢清辞看他一眼,笑了:“你怕过吗?”
两人相视一笑,翻身上马,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离京城越近,气氛越凝重。城门口的盘查比往日严了数倍,连他们的鎏金腰牌都被反复查验。走进朱雀大街时,竟看到几家熟悉的商铺关了门,福伯说过的那家清风茶馆,更是换了块“闲人免进”的木牌。
“先回谢府?”萧砚之问。
谢清辞望着远处宫墙的琉璃瓦:“不,先去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门倒是敞着,老管家见了他们,眼眶一红:“可算把您二位盼回来了!国公爷这几日都睡在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镇国公正对着一幅舆图皱眉,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见他们进来,猛地一拍桌子:“你们可算来了!”
“国公爷,京中到底怎麽了?”
镇国公指着舆图上的京畿重地:“三皇子借着太子病重,以‘侍疾’为名把持了东宫,还拉拢了兵部几位老将,怕是……”他顿了顿,“周尚书前日去东宫递折子,至今还被‘留’在里面。”
谢清辞心头一紧:“他被软禁了?”
“是。”镇国公沉声道,“你们带回的江南盐利,本是填补国库的关键,三皇子却想据为己有,周尚书据理力争,才遭了难。”
萧砚之忽然道:“那我们带回来的盐务章程,岂不是成了烫手山芋?”
“是,也不是。”谢清辞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户部的位置,“章程里记着江南盐税的明细,三皇子想贪墨,就得改账册。只要我们能拿到他改账的证据……”
镇国公眼中一亮:“好小子,跟你父亲一样,总能找到要害!”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进来:“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说陛下召谢大人即刻进宫!”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谢清辞整了整衣袍,将江南带回的账册塞进怀里:“我去。”
“我陪你。”萧砚之握紧短刀。
镇国公按住他:“宫中规矩多,你去了反而惹眼。清辞,记住,万事小心,老臣在府里等你。”
谢清辞点头,跟着传旨的太监走出镇国公府。马车驶过长街,他撩开窗帘,看到萧砚之正站在街角,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座沉默的山。
他忽然想起在江南码头,老汉说的那句“好人有好报”。或许前路依旧凶险,但只要身边有这样的人,便总有底气走下去。
马车穿过午门,驶向那片深不可测的宫城。谢清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中的账册——这一次,他们要算的,是京城里最深的那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