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塔来势汹汹啊……”程荀不禁喃喃道。
瓦剌东面、北面两路大军联手围堵,秃鹫一般,将齐军的防守线活活撕咬开一个口子,陕西都司已是案上鱼肉。阿拉塔野心熊熊,剑指凉州。
这是自扁都隘口一役后,两军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对战,此前几乎静止的状态终于终结。
阿拉塔似乎调整了兵力,不再选择三面作战,而是选择地势占优的东、北两路大军,集中力量攻破大齐防线。
而这样一来,至今没有任何声息的西路大军,更显蹊跷。
程荀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目光渐渐虚焦,拇指不停转动着食指上那枚大了一圈的玉戒。
晏立勇的目光落到案上,猝然看见了她正在转动的那枚玉戒,瞳孔不由得震颤了两下。
“难道……”
程荀一面思考着,嘴上念念有词。晏立勇当即垂眸敛容,收回了视线。
程荀看着桌上的羊皮舆图,手指轻点崎岖起伏的昆仑山脉,低声说道。
“或许,西路大军已然被阿拉塔放弃了。”
晏立勇回过神,不由猜测:“难道是将军他们……”
程荀摇摇头:“三百人对上近万人马,要说攻破了瓦剌大军必然不可能……恐怕是借力打力,给本就隔阂重重的西路大军来一计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说着,程荀眼睛一亮:“他在昆仑动作不小,亲卫都能打探到的消息,恐怕朝廷或多或少也知道了。”
晏立勇恍然大悟。
难怪誉王如此莽进,偏要在此时从前线调兵遣将,全然不顾边关将士与百姓的死活,一心要将晏决明与太子彻底按死。
这位昔日的侯府世子、后来的边关大将,不仅没死于瓦剌的伏击、敌党的追杀,反而在西路掀起了风浪。
誉王此时,心中该作何想呢?
而程荀心中却渐渐升起些许雀跃。
她想,或许,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寒雪渐漫山,一场又一场冻雨过后,深冬悄然降临。
这日,程荀早起用饭时,妱儿忽然拍拍她的肩,告诉她到冬至了。
都说山中无岁月,可程荀躲在金佛寺内,好像也丢了对时节的概念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了下,对妱儿说:“若是在江南,此时合该吃花糕、喝分冬酒。”
说起故里,程荀脸上久违地露出些松快的神情。回忆起在溧安的种种,她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滔滔不绝念起往事。
妱儿与她同乡,两人虽从未在溧安见过面,可那些往日都熟稔的乡音民俗却亲切。她微微笑着,静静听她讲古。
而贺川若有所思,悄悄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她顶着满身飞雪走了进来,怀里小心护着一幅卷轴。
程荀走上前正要问,却见贺川将卷轴放到桌上,小心翼翼揭开上头包裹的绸布与细绳。卷轴缓缓打开,藏匿其中的,居然是副九九消寒图。
程荀站在一旁,目光瞬间凝住了。
只见画纸之上,浓淡相宜的墨勾出一枝凌寒傲放的梅,花枝遒劲、骨朵灵动。满枝的花瓣不着一色,好似殷切盼着谁拿起朱红装点色彩。
画纸角落盖了个小小的印章,上头纂刻着“四台逢雪”四个字,是他平日闲来作书画时用的私印。
“这是将军临走时交给我的,让我务必在冬至时给您。”贺川道。
“啊。”
程荀眨眨眼,嘴上短促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画上。
贺川觑着她的脸色,悄悄退出了里间。妱儿轻手轻脚地从书房拿来笔墨,推到她面前。她努努嘴,眼里有几分打趣。
程荀抿着嘴笑了下,拿起笔,沾了沾朱红的彩墨,小心翼翼涂满一片花瓣。
待寒去春回,想必枝头这无色的梅便能绚烂地绽开了吧。
许是在纸上见到了些许春色,今日程荀脸上久违地挂起笑意。
吃过早饭与汤药后,她照例去到辩空大师处拜访。
不知何时起,程荀几乎日日都要抽出空来拜访辩空大师。
有时对弈三两局;有时打着“监院病休、寺中事难以做主”的旗号过来询问庶务。
有时拿着本崭新的佛经前来请教佛法;也有时只是过来问个安,然后在他旁边无言做自己的事。
在旁人眼里,似乎只是她嫌寺里苦闷,才三番五次前来打搅辩空清静。
辩空身边有个亲传的小弟子,每每看见程荀就忍不住气闷。
可偏偏辩空什么也不说,反而是程荀屡屡打趣他心有嗔怨、六根不净,搞得小弟子现在看见她就躲着走。
无论外人如何看,辩空却好似默许了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习惯了程荀意味深长的机锋。
今日也一样,程荀踏雪而来,辩空已在窗前炕上摆好棋盘,仿佛早已等待在此。
程荀走进室内,微微挑眉,嘴上却恭敬道:“又来叨扰大师了。”
辩空大师的禅室宽敞清静,二人坐在窗边炕上,就着窗外簌簌的雪声,安静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