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孟忻同行人中,有个蒙了面的练家子,盐场打手不敌,最终把他们放跑了。
胡瑞得到消息,立时就想到了,此人必是孟忻。
愤怒和恐惧重重压在他的心上,脖颈好像被人死死卡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粗重。
孟忻,这么多年来,果然还是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孟忻前后的举动,让胡瑞品出些不一般的滋味。
若是之前的行为,还能将他看做新官上任三把火,拿自己立威。那么这次盐场之行,真正让胡瑞看出了,孟忻此行目标之明确、决心之坚定。
——如今看来,无论是谋求政绩也好、想报复与自己的私仇也罢,孟忻不将他彻底扳倒,是誓不罢休了!
近来诸多不顺,让胡瑞本就憔悴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那双微凸的吊梢眼里凶光尽显,厉声呵道:“陈玄,进来!”
陈玄匆匆走进书房,小心翼翼地弯腰听令。
胡瑞嘶哑着声音,将他叫到身边,细细嘱托一番。
陈玄仔细听着,黝黑的脸逐渐僵硬,顷刻间汗如雨下。他咽咽吐沫,惊惧地望向胡瑞。
“听懂了么?”胡瑞脸上青筋暴起,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陈玄,低声发问。
陈玄忙不迭低下头,连声应是。
退出房门,陈玄惊魂未定地向外走。走出书房的视野,他腿一软,猛地抱头蹲下了。他颤颤巍巍地打着摆子,心中万念俱灰。
入夜,陈玄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家的小院。
几年前,他与清荷成了亲。
这些年,陈玄虽只是为胡瑞做些驾车跑马、送礼跑腿的活计,可宰相门前七品官,外边巴结、讨好的也不再少数。
加之前阵子,胡瑞用惯的洪泉死了,他被顺理成章地提了起来,真正开始接触胡府的内部事务。
他本就勤俭,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家资。为此,清荷辞了府里的活计,安心在外打理家中几亩薄田、一间铺子。
如今,清荷在外也得了个“掌柜娘子”的名头。半年前,她生下了这个家中第一个孩子。
一家三口的日子,今时今日,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蒸蒸日上了。
他轻轻推开门扉,清荷支着脑袋,斜靠床头睡着了。身旁,小女儿正酣睡着,肉肉的肚子起伏着,时不时还在砸吧嘴。
月光从屋外透进来,陈玄望着眼前这静谧安逸的画面,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努力隐忍着,可吸鼻子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清荷。
清荷迷蒙睁眼,含糊问道:“怎么傻站着?”
陈玄将头凑过去,埋在清荷肩膀里。明明在外也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此刻却跟个孩子似的,在她怀里趴着。
清荷笑着揉揉他的脊背,轻声问:“怎么了?平时可没见你这么腻歪……”
陈玄沉默不语,半晌,突然开口。
“娘子,你带着宝娘回溧安吧。”-
两日后,胡府。
澄湖上的莲花都已败了,如今只留得残荷几亩、莲蓬数枝。一场急雨后,更是吹折一片莲枝。卷曲的莲叶倒伏着,浑然不见数月前的风姿。
而近来,朝廷的申斥惩处、胡瑞的阴晴不定,让胡宅上空也飘满了阴云。
程荀端着胡婉娘这月的月例衣裳,从针线房出来。
虽说府中愁云惨淡,可主子们照样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饭食珍馐、锦衣罗裙比往日更甚。
程荀看了一眼手里的衣裙。
如水的大红缎面上绣着缠枝牡丹织金纹,如意云锦对襟用金线缂丝,日光过处,更显流光溢彩。
她用长了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捻走布料上的线头。
她想,如此精美的纹路,其中凝结了多少织娘、绣娘日夜辛劳的付出?熬得眼睛花了、脊背弯了,才能得这么区区几匹。
一想到这,便是她如何珍重以待,都不为过的。
不过,她心中也略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这段时日针线房送上来的衣裙都是往日不常用的大红、深红。难道胡婉娘好事将近?可是按道理,婚期还有大半年之久呢……
她暗自琢磨着,一不小心在拐角处与人撞上了。
来不及道歉,她第一反应拿稳了手里的托盘,提着一颗心,好生确认了手里衣裙并无损坏,这才抬起头。
没想来,来人竟是位苍颜白发的老者。
眼前的老者精神矍铄,干瘦的身子被宽大的道袍罩住,髯须花白。光是立在那,就一副仙风道骨的气度。
程荀心中暗自想,想必这就是那位仕阳道长。
这乾道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多言,越过她离开了。
程荀心中若有所思。
胡瑞老早就约好了云水观的法事,如今人都千里迢迢请来了,却又撞上刘勤的意外,一时间只好将法事往后退。
可是这法事也是要看日子的,哪能说要哪天,就定哪天呢?就这样一拖再拖,将近一个多月了,这法事还遥遥无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