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忻未说话,只是四处打量着,小吏却慌了神,支支吾吾地找补:“孟大人来得匆忙,衙门里还未打扫干净……”
他委婉地解释,“之前那位刘大人走得急,衙门里诸多事务一时没人交接,我这就叫人过来收拾!”
孟忻伸手拦住了他,看向自己带来的人,“不必,钱师爷,这边就先交给你了,今日将账册和文书都整理清楚。”他转向小吏,“你叫什么?”
“小的孙达。”
“孙达,去将衙门里的名册拿来。今日你就守在门口,将他们几时到的都一一记录在册。”
孙达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今日因为家里孩子哭闹,大清早就把自己吵醒了。若是晚来了,可不知这位上任新官的火要怎么烧到自己头上呢!
察院衙门里收拾、交接正忙碌,盐运使司衙门里,胡瑞也收到了孟忻悄然抵达扬州的消息,当即便坐不住了。
“他怎么来得这么早?”按理说还有半个月才到得了的,哪知这人此时就来,反倒打了个措手不及!
胡瑞的心腹凑上前,轻声道,“大人放心,刘家也不是傻子,想必早已将窝腾干净了。总不会留着把柄,让孟忻那厮坏了刘勤的身后名。”
胡瑞半信半疑地坐下,面上仍旧带着警惕。他沉吟片刻,又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很是踌躇。
他神色焦灼,两道乱眉紧拧着,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向门外喊道:“陈玄!”
陈玄整整袖子,推开门。
胡瑞拿起一张拜帖,斟酌了词句,反复修改几次,递给陈玄,“你去察院送个帖子。再去元汇楼订桌今夜的好席面,务必要上间。”
陈玄点点头,利落地出门去办-
暮色渐起,天边断霞残照之下,晏决明、王伯元二人悠悠行至孟宅。
崔夫人早已备好晚膳,二人走进正院,却不见孟忻身影。
王伯元拎来一条大草鱼,是今日自己跑去河边钓上来的,美名其曰乔迁之礼。
崔夫人接过那鱼鳃还在开合的大鱼,笑道,“这草鱼新鲜,我让人养着,改日你们再过来吃!”
“姨母,姨父呢?”晏决明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说是同僚摆了宴,不必等他,咱们先吃吧。”
三人坐下动了筷子。在崔夫人面前,王伯元就跟自家子侄似的,向来没什么顾忌,席间插科打诨、说说笑笑。
月亮都还未爬上夜幕,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
“怎么就回来了?”崔夫人一愣,起身迎上去。
孟忻拍拍崔夫人的背,看向桌旁站起身的两个少年人。
“姨父,可曾用过膳了?”晏决明乖乖站着。身旁的王伯元有些局促,笑着行了个礼,“见过孟大人。”
“你们吃,不必管我。坐吧。”孟忻拉着崔夫人在桌边坐下。
他虽这么说,可崔夫人还是让人拿了新碗筷,为他挑了一箸子菜。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设了宴么?”
“胡瑞做的东。”孟忻丢下这句话,不管座上几人的目光,慢悠悠吃了碗里的菜,才开口道,“他一贯是个沉不住气的,今日在席上被我挤兑两句,竟然装也不装,扔下筷子就跑了。”
晏决明和王伯元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崔夫人放下筷子,愠怒道,“也是你好脾气,若我遇上了,怎么也要泼他一脸冷茶!”
“姨父可是从前就认得这胡瑞?”晏决明想起程荀与他说过的,试探发问。
孟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陈年旧历了。他这些年,除了肥了腰身,看起来竟也毫无长进。”
今日宴席上,他不过是揶揄了几句他官途顺遂、靠山强硬,谁想那人脸就青了。再多说几句从前倒在盐运使位子上的老臣,好意提醒他莫要重蹈了覆辙,居然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最后就留了盐运使司的几个小盐官,可怜见的,全程头都不敢抬。孟忻自觉没趣,干脆甩甩袖子回来了。
“衙门里今日如何?”崔夫人问。
“一团乱糟。刘勤手里的窟窿和烂摊子比两淮水系还要密。有人不愿我插手,最好让我乖乖当个又聋又哑的家翁,为此花了大力气呢。”
崔夫人目带忧思。
晚饭后,王伯元被崔夫人抓壮丁写帖子去了,晏决明跟在孟忻身后进了书房。
进门后,孟忻坐到案前,翻开本旧书,道:“说吧,我看你憋了一晚上了。”
晏决明走到他跟前,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册。
“这是胡瑞这些年来往的人家中,关系最为密切、赠礼最为逾规的。我翻阅这三年来朝廷盐商的名录,当年纳粮、盐引数目,都一一对应写上了。”
孟忻接过册子,粗略翻了翻,其中内容之详实,让他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有关每年盐商纳粮、售盐的具体数目,以晏决明经营多年的门路来说,想要拿到并不算难。可这份人情往来的赠礼,除了胡府能够伸手到内部的人,还有谁能拿到呢?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这名册,可是那个叫程荀的小姑娘……?”
晏决明沉默一瞬,点点头。
此刻孟忻好像才真正看懂了,程荀在胡家五年的分量。
一个毫无依仗的孤女,孤身踏进深深宅院中。以丫鬟之身,短短五年就混到了能触碰到这些内部消息的程度,还能从纷繁复杂的信息之中,精准地识别出不符常理的、值得深究的……
这下,他倒真有些想见见这小丫头了。
“打从一开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