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一趟,最后的终点在那座小庙里,老道已经准备好了一间清净的暗室,将隋宁远搀扶安顿在神龛高台之上。
“我要做什么,你可有再嘱咐的?”隋宁远瞄着底下丰厚的贡品,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打包回家。
“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坐在这,也就是扮着神仙的肉1身在这倾听百姓们的夙愿,不管是谁,进来许了来年的愿,你点点头就是了,这不难。”老道说完,伸手将面前的纱帘垂下,隔着这道帘子,隋宁远坐在后头,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外头人的影子,却看不清人脸。
“保留些神秘感。”老道说。
隋宁远无奈一笑,这东西原本过家家似的,却还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也是怪好笑的。
“行了,那我退出去了,有事儿再唤我。”老道拂了拂袖子,站在门边,回头道,“神仙既然选了你,自有祂的用意。”
隋宁远琢磨着他这话,不做声。
老道出去后,隋宁远就听见外头喊了两声,挤在庙门外头的百姓已经排起长队,手里拿着自家的带来的贡品和祈福的折花,都是来为新的一年祈求万事顺遂的。
隋宁远要做的事儿也不难,他只要端正做好,摆出一副神仙的样子,隔着那层纱帘望着底下往来的人,听他们跪在蒲团前,诉说着自家的糟心事儿,有求自家孩子功名利禄,也有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说来说去都是些吉祥话。
送走了上一位,这小屋的门再次被打开,人还没进来,隋宁远已经听见抽抽搭搭的哭声,随后他听见老道嘱咐:“别哭,抬神的正日子,莫要吵了神仙清净。”
屋外的女人急忙止住哭声,点头哈腰迈步进来,借着开门的间隙,隋宁远瞧见一个满头银丝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半大的娃娃,跟小牵差不多,躺在她怀里,死死闭着眼睛,小脸蜡黄。
关上了门,女人双膝扑通跪在蒲团上,抱着孩子手忙脚乱从兜中往外掏些铜板和碎银,还有自己制来祈福的花叶,全都一股脑堆在隋宁远跟前。
隋宁远没做声,静静看着这一切,想听听这看起来就苦命的女人究竟要同他说什么,只是这人还没等开口,哭腔又没憋住,哇得一声再次抽搭着哭出来。
女人想起老道嘱咐过不能打扰神仙清净,于是咬着唇,哭得安静了些。
“你哭吧,哭出来也无妨。”隋宁远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女人似乎没想到这“神仙”竟会开口安慰她这一句,先是一愣,凄凄切切抬起头来,眼含泪水隔着纱帘望向那帘子后与神像如出一辙的男人。
她微微张开唇,已经忘了要说什么。
纱帘之后的隋宁远已经从她怀中紧闭眼睛的孩子判断出这女人的所求,大概又是个为了病儿祈福的可怜母亲,也不知她已经带着孩子跪过多少个神仙殿前,跑过多少家医馆求医问药,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这临过年喜气洋洋的档口,哭着拿上全部家当跑来求神。
隋宁远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伤心脆弱的模样,他坐在高台之上,眼眸微垂,高视着一切,他沉默着思索片刻,不顾忌老道的嘱咐,伸手拨开了帘子。
女人木愣愣地打着哭嗝,望着面前忽然伸出来一双素白的手,将帘子卷起,一张比庙中观音神像都要漂亮的脸从暗中探出,眼眸静静望着她,目光之间尽是悲悯。
那小神仙从高至下望着她,柔声叹道:“把孩子抱过来一些。”
她抬起纤细的胳膊,将怀中病弱的孩子递上前,就见那小神仙低头沉思,拿过怀中的葫芦样宝瓶,伸手在里头沾上几滴露水,抹在孩子额头之上。
女人的双手都在颤抖。
“神仙赐福,祝你所求都能如愿。”那小神仙抚过孩子的额头,朝她温柔一笑。
“多谢。。。多谢。”许久,女人泪如雨下。
隋宁远叹了口气,重新抱回宝瓶,他当然没有神性,瓶中的露水也不过是那老道随手倒在里头的,但他坐在高台之上自有自己的悲悯之心,对现在的女人来说,她需要的只是寄托和安慰,哪怕他只做出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能给予这可怜的母亲一点希望。
慈母之心都可怜。
隋宁远还记得年少时他生病,莫北姑一夜守在床前,用湿润的帕子给他擦着汗,那时候他的娘亲大概也是如此,在心底求着神佛早日康复,让孩儿少受些苦。
女人哭得颤抖,拉过隋宁远的手,将额头抵在上头,闭上眼睛虔诚祈祷。
隋宁远也不躲,静静任她拉着。
“多谢小公子。”女人回过神时,已经对他换了称呼,“多谢你的善良。”
“银子都拿回去吧,给孩子看病要紧。”隋宁远轻声道,“去吧,不必忧虑,我既然是被神仙选中的,那我说话就是神仙的意思,有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