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阳城县抬神的正日子。
这一日且不说阳城县里多么热闹,就是隋宁远这许久都人迹罕至的乡下庄子都难得挤满了人,从早晨一起床开始,络绎不绝来了好几拨。
有抬着神台和仪仗的轿夫,有手捧贡品的童男童女,一个个穿着光鲜亮丽,大红的衣裳大红的头花,瞧着就喜气洋洋的。
神仙游街,按照习俗直接从选出来扮神的这户人家出发,所以天没亮,屋外就已经准备起来了,周寿和沈如蓉带着大宝二宝来看热闹,结果压根就挤不进来,只能在屋外蹲在牛车上老远瞧着庄子里的事儿。
那老道带了几个人,将这庄子装点了一番,门楣上头挂着绸缎飘彩,恨不得连门槛都用红绸包裹起来,总之,今儿神仙降临在这户人家,什么都是最好最华贵的。
孙小牵吓坏了,好在孙小舟得了空闲,也跑来这看热闹,由他领着妹妹,在旁边笑看隋宁远被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围着,在屋内涂脂抹粉。
“知道的是你要去扮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儿出嫁。”孙小舟抱着孙小牵在旁边调侃他。
隋宁远的长发被解开,披散两侧,由人伺候着梳头,要在上头戴神仙的冠冕,所以盘发也是个巧活,他的脑袋不大敢动,也没法看孙小舟,只能翻个白眼。
“阿广呢?”他问。
孙小舟望了眼门外,说道:“他们几个抬轿的也去换衣裳了,今儿是祈福的大日子,大家都穿得喜庆,约莫过会儿就来了。”
“哦。”隋宁远坐回去,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从妆奁盒中拿出个小圆盒来,打开盒盖,一拍全是白粉,在屋内四处纷飞。
“等一下。”他刚喊了一声,就被镇压,那粉团子已经噗噗噗敲在他脸上,隋宁远赶紧闭上眼睛闭上嘴,喘气都不敢。
“这小公子皮肤倒是真白净,不过还不够,再抹白一些,好看。”他听见老妇人道。
事到如今,隋宁远只能由着她们去,脸上糊过一层粉后,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戴上一层面具,一点表情都不敢做,稍微挑挑眉毛都往下哗啦啦掉粉。
好容易能睁开眼睛了,那老妇人又拿出一罐腮红,掀开盖子就往他脸颊上一顿抹,隋宁远趁乱瞄了眼面前的铜镜,就看见自己红彤彤一张脸,跟纸扎出来的娃娃似的。
“阿婆,是不是有点太红了。。。”他弱弱问,想说有点难看。
“红什么红,就这样才喜庆!”那老妇人白他一眼,压根不理会隋宁远的控诉。
描眉画眼,摸完一通后,隋宁远已经不大会笑了,他从来也不曾化过这么浓厚的妆,看向镜子里,都觉着不认识眼前这人。
他一向半束的长发今天也换了个造型,两侧的长发弯起,在他鬓角耳上留出个微垂的造型,跟长眉搭配着,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温柔淡然,多了一丝神性。
这神仙不喜奢华靡费,头上的冠冕倒是简单,一个青玉雕花的发冠,将一头的长发全部束高,显得干练潇洒。
“有耳洞吗?”有个姑娘问他。
“没有。”隋宁远一愣,“我怎么会有?”
“那就用这个夹的吧。”那姑娘换了个一副出来,没有弯钩,而是个精巧的小夹子,那耳饰纯银制的,也没什么多余的花样,就是个小小的柳叶模样。
“咱这神仙掌管青木,所以用柳叶来比喻花繁叶茂,来年春天风调雨顺。”姑娘给他解释。
隋宁远随意点头,侧过脸来看着镜子中的耳垂,觉得欣喜。
这小耳夹他戴着很秀气,还挺好看的。
最后换了神仙素白的衣裳,长衫宽袖拖在身后,隋宁远推门走出屋内,衣袍让风吹得微微鼓起,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就好了,隋公子手里拿着这个,我们去叫轿夫来,神仙脚底不染尘泥,从现在开始就得人抬着走了。”老妇人说完,躬身去了。
其余几个姑娘家的站在门边,远远挑着隋宁远,目光含羞带怯,其中一个大胆些的,说道:“隋公子,你这扮相真好看,头几年选中几家扮神公子或姑娘,都没有你穿着这身好看。”
“多谢夸奖。”隋宁远微微一笑。
“说起来隋公子别生气,我们来之前还琢磨呢,寻思这神仙怎么就选了你个落魄公子来扮,我们总想着你还是从前病病殃殃的模样,谁知道这回气色提起来了,人也精神了,扮起来还比旁人多了份神性。”另一个姑娘道。
隋宁远仰头望着渐渐升高的初阳,今儿天气晴朗,没有下雪的迹象,暖阳红彤彤落在他脸颊上,真是个大好的日子。
簇拥之下,四个轿夫换好了衣裳,虽说是图个喜庆,但是毕竟庙小,那老道也不舍得自掏腰包再买制些新衣裳,实际上就是在每个轿夫的肩膀上缠了一段红绸,腰上系了一截红腰带,远远看过去,倒确实挺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