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是如此清楚,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最清楚梁安的人。
他知道,即便天下倾覆,总有梁靖之站在天下,为苍生守住最后一片净土,这本就是他。
他的师长、朋友、兄弟、爱人……通通背叛了他,可他回头,没怨恨任何人。
这近乎残忍的宽容,反叫负他之人,在滔天愧疚里滋长出近乎恨意的痛。
“今朝友是今朝友,明日愁非我所求。”林鸿羽喃喃念道。
他言行如一,直至如今,仍然如此。
“那么他呢……”林鸿羽仰头,伤心淹没了脸,“他又如何?”
“他”是谁不言而喻,梁安知道。
他沉默,想说“我不知道”,很久后,很久很久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翰昀。”梁安的声音轻得像浮在云上,不像说给谁听的。
“我爱他。”
是的,他承认了。
是跨越所有痴妄的爱,是梁安愿为他赌上自己的爱。
是即使始于欺瞒,途经背叛,困于算计,让梁安在数年煎熬中失去所有珍视之物,止于不清不白的现状……也想要赵宴时好的爱。
分明是在说爱,泪却夺眶而出。
这情与他的人生背道而驰,违背了他所有处世准则。
他的爱人是梁安正直生命的反面,是不光明不纯粹,是梁安与生俱来排斥的深渊,是磊落人生里最极端的悖论。
可爱上他,没有章法道理,梁安只是知道,只是诚实。
我爱他。
他学会了爱,爱让他学会沉默。
所以,他没再质问赵宴时。
身为枕边人,梁安不该质问,作为阶下臣,梁安不能质问。
而今夜来找他的好友,将满腔诘问酿作苦酒,倒给他的好友。
“那些一夜杀尽的大人们,果真个个该死吗?”
梁安也想护住赵宴时身后名,他说过,且照做了,那些史册上注定肮脏的笔墨,落在梁安一人身上就好,赵宴时清白。
何必徒增屠戮?
“靖之。”
他听见林鸿羽说。
“坐在这个位置,过度的仁慈,是作恶。”
他们不仅血洗光明殿,还未经梁安,杀光了各州所有俘虏以震天下。
这是赵宴时和林鸿羽一同做下决定的狠辣手段,以雷霆之势荡平祸乱,再容梁安春风化雨重建太平。
所以赵宴时在和戎烈谈判时,加上了还他俘虏一条,其余的,已一个不剩了。
“天生悲悯是你的善,可一个将军的悲悯不在剑下留情,是以杀止杀。”
“你手中的剑若因怜悯迟迟不肯出鞘,只会让更多人流血,更护不住该护的人。”
所以,梁安重回赵宴时身边,咽下了一切。
那天,赵宴时闻出来酒味,瞧出来他哭过了,眉头紧锁,双唇紧闭。
“我只是……只是想阿月了。”梁安随口胡诌。
赵宴时便就此沉默。
梁安也跟着安静。
他明白,林鸿羽说得是对的。
世人说他“天生将才”错得离谱,最锋利的兵器藏在狠绝的心里,而梁安没生出这样的心。
且恐怕永不会有了。
“李老弟,你真的很啰嗦,错一个字也要罚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