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五回府
却说这日风停日上,外头再不像前几日一般冷了,洒扫的侍女也都出来,往来道上总算多了几分生机,玉兰起了花苞,从丈馀的朱墙上探出来,明晃晃写着春意。
杞瑶正在裁正司桌前涂涂画画,周身洒了一地的纸,日光透过窗楣滴滴点点漏进来,化作纸上发着光的字符。
毛笔扔在一旁,挥出一道墨点,杞瑶往坐案上一倒,仰躺着伸了个懒腰。
光斑又落到他的发尾。
总算补完了归档的案卷,当官便是这点不好,外出查案倒是轻的,回来要动笔的东西却是多得伤神,怪不得他娘当年总忙得见不着影——杞瑶伸出一指,去够那束光,如今自己坐了这位置,才算切身体会地懂了。
该把府里猫带来才是。
案子卡在“二十年”的线索上无从进展,横竖在宫里查不出什麽,杞瑶算了算日子,也将近寒食了,于是他空着两手大摇大摆出了宫,往自家府里去了。
若说人命,杞瑶不觉得谢沧渊死了让他多痛不欲生,一来他确实没怎麽和这位打过交道,二来能当上皇帝的,谁手里没个百八十件人命官司?顶多称一句可惜,与之相比,反而是城郊那十馀户被杀的无辜百姓更令他动容。
如今他费心费力查案,不过是想向他娘证明下自己不止那点三脚猫本事,再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如何他都是谢家的人,做好本分总是应该的。
递了腰牌出宫,当值的巡防同杞瑶笑了笑:
“杞大人是出宫查案呐?”
“正是。”
杞瑶一句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他本也是打算回府打听些事的,顺道回家看看猫,办点私事,正是如此了。
那人还了牌子回来,恭敬道:“您请,小的就不耽搁了。”
在裁正司便是这时最好,进出往来只需说一句查案,便再没缺眼力的多问,连平日的盘查都省了,只管将他顺顺当当地送了出去。
推及在礼部查出的两条线索,手头并没有证据说明图纸被调换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何况当夜仅有谢氏兄妹的图纸有异,想从旁人身上着手也行不通,第二条线索算是断在这了。
断了可如何是好?断了便去吃八珍楼的八宝鸭,知味轩的蜜豆团,云珑斋的酪樱桃,不过时下樱桃未熟,去了大抵只能买到绿豆酥,瞧这也近晌午了,合该要排起队了……
杞瑶边想边走,边踢着颗石子,走了一路便踢了一路,好似身上那层正儿八经的壳,随着迈出宫门,也自然而然地落了。
他绕了个弯去买了两盒糕点提在手上,这月的俸禄未发,花的还是府里拨给他的零用钱。
“哎呀!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多日未听着熟悉的声音,杞瑶半是亲切半是心惊,忙示意管家小点声,免得一惊一乍扰了他爹清净,自己耳边又不得安宁。
“少爷在宫里感觉可好?我就说进宫去不比府里,光我这两只眼睛一看呐,就瘦了不少!”
老吴上来便要接杞瑶的氅衣,杞瑶连着糕点一并递给他:
“吴叔,我爹他可还起了?”“起了,起了,老爷正在前厅喝茶,我这就让人去传!”
“不必,”杞瑶拦住他,“还是我自个儿去吧。”
杞瑶换了身浅青绿的常服,外头套一件卷草纹白绒布褂子,浑然一副公子哥模样,又几步挪到厅里,他爹正捧着卷快要散的古籍,双目阖起坐在榻上。
“爹,爹?”
杞瑶唤了数声都没人应,正当他想要上前去探一探鼻息时,杞梁突然掀起一边眼皮,无神地望了他一眼。
“爹!”杞瑶被骇得倒退一步,“您老又在试什麽灵魂离体得道成仙的法子?”
杞梁只当没听见,“修真之道,穷理尽性至命之学也,欲尽其性,必先穷其性之理……”
杞瑶无法,自从十年前他娘去了之後,他爹便迷上了寻仙访道的事,杞瑶在府里时还多少能看管着些,然而杞瑶一走,这府中上下确实没人能奈何他了。
可见情之一字,简直是烙入神魂的印,上穷碧落下黄泉,最是相思断不掉。
终于待杞梁神魂归位,他放下手里的书卷,缓缓道:
“吾儿,又有何事?”
这般开门见山的问话手法,杞瑶早就习惯了,便也不与杞梁客气,自己坐到另一边榻上问道:
“爹,你可知二十年前曾发生过什麽大事?”
“二十年前呐,天玄十九年……灵妃去了两年了。”
这没头没脑一句,反倒让杞瑶接不上话,他回府前是打算就着第一条线索查下去,若能查出是谁人在图纸上做了手脚,那麽幕後主使便一目了然了。
只不过他几番调查都无甚收获,于是只得再向前一步——二十年前的寿宴这一天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他当然不能直接了当问杞梁,你且说说谢沧渊二十年前过寿那日发生了什麽,因此杞瑶特意绕了个弯子,才有此问。
“别的呢?这一年再没什麽重要的事了?”
“那时我还没认识你娘,能有什麽重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