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瑶一抚额,知道再跟他爹兜圈子也是徒劳,于是干脆问道:“天玄十九年,太子生辰那日,可有什麽可疑之事?”
“……”
杞梁满是褶的眼皮颤了一下,他没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沉默。
这时府里那只三花从窗里翻了进来,杞瑶几乎是刹那间亮了眼睛:
“奴儿!”
此猫名唤书奴儿,缘因是下人在书房里找着的,杞瑶让他娘给起个名字,他还记得当时君瑶正伏在案前给人写信,信手挥笔,在一大一小的鼻尖上各画了一个圈:
“贱名好养活……既是在书房里得的,便叫书奴儿吧。”
往事散在碎乱的光线里,历历在目,那时他才五六岁光景,君瑶还活着,杞梁是京城里有名的佳公子,奴儿也不过是只小猫。
视线收束于眼前,杞瑶不由得一笑,两手将那猫儿抱上榻来。
“许久不见,真真是想死我啦!这几日可是贪食了,我怎麽觉着重上不少?”
奴儿虽不会答话,却也乖得很,在杞瑶腿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枕着睡了。
“天玄十九年,谢沧渊过生辰,气派呐。”杞梁收拾了书卷卷进手里,随口来了这一句。
杞瑶反驳:“皇家过生日哪有不气派的,爹,您紧着要紧的说可好?”
脑门一痛,杞瑶哎呀一声,是杞梁拿书敲了下他。
“你可知那年的寿宴是在何处办的?”
“还能有何处,”杞瑶用掌根揉了揉额头,“皇宫大内,含元殿上,总不能去了扬州行宫,行舟江上!”
杞梁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对了,不过不在江上,而是在城郊濠河之上。”
猫被弹到地上,杞瑶一下站了起来,满面震惊:
“为何?”
杞梁摇头:“大概是办成了什麽事,太祖准的吧。你这般激动作甚?”
杞瑶自然不能将案子说与无关的人听,哪怕是亲爹也不行。其实“寿宴在何处办的”乍一看与那两张图纸并无多大联系,然而杞瑶直觉这里头有问题,只是他一时半刻说不上来罢了。
“仅此一件吗?”
杞梁起身下榻,奴儿也跳下去跟着走了,“先去用饭,容我再想一想。”
一顿饭吃得抓耳挠腮,各人都满腹心事,杞瑶满心想着案子,他原先以为有问题的是寿宴,却不料是寿宴的地点极其特殊,河上舟摇,为何要选在水上?是在濠河哪一段?寿宴上的人会否有问题?一条线索牵出问题万千,杞瑶只觉前路时明时暗,好生让人心躁!
管家老吴则满心希望自家少爷能多吃点,端茶送水添饭添菜,全由他一人操劳。他当年是君瑶带进府里陪嫁的下人,自然是对少爷偏袒些,眼见着半大孩子死了娘,爹又是个不靠谱的,老吴早把满腔关切砸到了杞瑶身上,只盼着自家少爷能平安健康,万事无忧才好。
杞梁则是三人中最淡定的,他先慢条斯理用清水净了手,而後才执箸拿碗,眼神却佯作不经意盯着奴儿,那猫也是个贯会两边倒的,杞瑶一回来便忘了还有他这麽个老爹,只管往杞瑶腿上蹭了。
可惜三人一猫都不通彼此的心思,于是各忧各的烦恼,各叹各的辛酸,终于捱到饭毕,杞瑶摸着肚子喘气,杞梁才一转话锋:
“寒食近了,去看看你娘吧。”
杞瑶应了一声,他此次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老吴,收拾一下,先去云珑斋买点心。”
管家忧心道:“老爷……”
杞梁摆手:“不必让下人去,我亲自去买便是了,掌柜的向来不管你世家簪缨钟鸣鼎食,便是谢沧渊来了,也得老实跟着排队。”
他略带怅然地叹道:“谁叫君瑶喜欢呢……”
杞瑶吐了漱口的浓茶,打断道:“吴叔,你去把那两盒点心拿来,我今早便买好了。”
“是!瞧我这记性,少爷早上回来时就拎了点心呐!”
厅内一时只剩父子二人,杞梁比了比杞瑶的肩,已经同他一样高了。
“爹想起来了,是从那时开始罢,吏部便全是陈家的人了。”
话毕,他轻轻拍了下杞瑶的後背,径自更衣去了。
杞瑶没再追问,虽然杞梁平日里说话时有前言不搭後语的含糊,但在这关头,杞梁没必要骗他。
杞梁早年在先帝身边呆过,算是半个局内人,他猜杞梁早看出些什麽了,这一句极可能是破局的关键,那麽,他又该如何去查呢?
草长莺飞二月天,二月也近了月末,前院灌木冒了新芽,奴儿在院里捉尾巴,小塘里的鲤鱼才从缸里挪进去,色白花青,尾鳍泛红,不时有一两只跃起,带起一串涟漪,打碎了照在池面的金光。
打点好府中上下,再把猫从身上摘下去,父子二人也不乘车,各挑了一匹良驹,理好辔头,翻身上马,一前一後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