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虽难堪,但还想掩饰:“不是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吓吓他……”
他扯住他,一路拎着他回去,进门先给了他一耳光:“你不是?那你还随身带了迷香,专把人弄晕了才放火?你敢说你不是蓄谋已久!”
这是他第一次对元佑动手,元佑愣了愣,从地上一跃而起,泪水纷纷下落:“你打我?为了那麽个烂人,你敢打我!”
他只感心寒:“当初是你说凡间好玩,想永远留在这里,让我教你凡人如何行事的!我教了你这麽久,你就学会了这个?你说,这是你第几次在暗中害人了?我告诉过你,这里是凡间不是荒山!你怎能这般歹毒!”
元佑仍是嘴硬:“我没有!你只信他们,根本就不信我,你心里始终忌惮我是妖!对不对?既然嫌弃我,你当初也不必带我来此!还说什麽可以教我做人,我看你根本就没瞧得起我!”
相处这段时日,他自问待元佑很好,从日常琐事,到经营店铺,他都会一一教他,却不想,他的教导,元佑半点没往心里去。
他又急又气又心惊,拂袖道:“你给我滚出去!”
元佑这回没再迟疑,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眸中冰冷:“我就知道,你也会赶我走,很好,李裕,你记住,我这次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咱们走着瞧!”
自相矛盾的话,让他气结许久。
在屋里等了一晚上,天亮了,元佑依旧没回来。
李裕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昨晚态度太激进,纠结下,打算去找元佑,一出门,见满街书摊乱作一团,立刻便知元佑所说的走着瞧是何意了。
玉龙街书市,便毁在那夜。
连他店里的千册藏书也没能幸免,都叫元佑偷摸吃了个干净,一本不剩。
可以想见,昨夜里他在家中苦等元佑,等到睡着了时,那厮鬼鬼祟祟回来,一本本吞吃他视作珍宝的书,期间可能还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个混蛋,一下吃这麽多,怎麽就没撑死他!
听罢,白无忌道:“那你觉得,当真是他杀了陈仁和那些地痞吗?”
李裕疲倦地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知那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所为,可要说是他干的,我又不愿信。”
白无忌问宁毅:“那几件案子,可有去查过?”
宁毅道:“这些小案轮不到府衙管,应是月下门侦办的,若有疑难,早呈报上来了。”
白无忌也无话可说。
李裕又道:“恳请二位大人,他造成的损失都由我来担,无论如何,至少留他条命。”
白无忌道:“他在牢里嚷了一天,说你骗他,始终没个消停,你可要去见他?等到明日,恐怕就没机会了,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概会在牢里待很久。”
宁毅附和:“你甘愿为他倾家荡産,怎麽也得叫他知道吧。”
李裕方答应了。
昭天楼的牢狱,单设在後方一座五层楼高的塔里,因是用来关押妖邪的,四周封着层层锁链符咒,朱砂红线铜钱遍地,塔内还有绿光忽闪,一眼望去,阴森森的骇人。
元佑被关在最上面那层,一处两人深下陷的法阵圆坑内,李裕过去时,元佑许是歇够了,又在阵中放肆狂喊:“你们听到了没有,我要见他,快把他给我带过来!”
“不理我?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凡人,别叫我出去,等我出去你们都别想好过!”
李裕听得头疼,到法阵之上道:“你闹够了没。”
元佑愣了下才擡头看他,笑得与以往一样天真烂漫:“是你啊,你来看我了?”
白无忌朝宁毅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离开,临走对李裕道:“慢聊。”
李裕望着元佑满身干涸的血迹,内心很是复杂,来此本是想劝他,可话一出口,便生硬得很:“找我何事?”
元佑道:“你告诉我,他们想如何处置我?”
李裕的气顿时滋滋往外蒸腾:“你犯了这麽大的事,还想他们怎麽处置你?杀了你行不行!”
“杀我?”元佑难以置信,在坑里盲目乱转几圈,“就因我吃了些书,他们居然要杀我?”
李裕道:“一些?整条街上万册书,你吃得片甲不留,好吃吗?怎麽没见撑死你!”
元佑又傲然笑道:“只是万册而已,我若真发起火来,这全东虞的书,我都吞得下。”
李裕瞪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甩袖欲走,底下元佑冷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走,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挑衅的语气,叫李裕怔了一刹,什麽意思?元佑知道他将被长期关在这里了?
他收回脚,元佑环着胳膊靠在坑沿边望他,双目沉静如湖,掺了冰棱,好似变成另一个人:“李裕,咱们相处不久,可我自问对你十分信任,今日我好心好意去救你,你却辜负我,与他们合夥骗我,伤我,你不该向我致歉吗?”
李裕沉默。
元佑接着道:“我吃完玉龙街藏书饱餐这一顿後,往後十年都不必再踏入人世吃书,我大可丢下你自己去云游逍遥,可听说你要被问斩後,我还是急急忙忙去了现场,我怕他们迁怒于你,你以为凭我的修为,我会察觉不到现场有埋伏吗?我如此为你,你却骗我,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李裕道:“是你骗我在先。”
元佑见他丝毫不在意欺骗他的事,愤愤一阵,像被触及了伤心事,道:“遇到你之前的百年里,我只能在人间不同的藏书阁躲躲藏藏,上次被藏书阁的主人发现了,他唤我出来,拿书养了我好几年,对我极好,我很感激他,可到头来,他因惧怕旁人说他与妖怪做朋友,将我赶了出去,对,他让我滚的时候,我也哭着求他了,求了他一天一夜,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还说:‘我拿你这小妖当个消遣,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如今,你也与他一样冷心薄情!我是妖,我对人世的善意向来有限,你记住,往後我无论变成什麽样,都是你害的。”
李裕没料到自己会被他扣上这麽重一顶帽子,也扬声道:“你以为没有我,他们便抓不住你吗?你自己祸乱了荣州书市,将我的告诫抛之脑後,还以为能逃脱罪责?凡间可没这个规矩。”
元佑阴沉道:“我会这麽做,都是因为你。”
李裕:“是吗。”
轻飘飘两个字,却叫元佑暴跳如雷:“那晚是你先赶我走的,为了张龙那个烂人,你叫我滚!我在街上徘徊到半夜,又冷又困,你来找我了吗?你没有!我回去的时候你都睡着了,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现在在我面前装什麽良师益友!”
李裕火更大了:“那也是你害人在先!我家世代清白,我有什麽理由留个杀人的妖邪在身边!”
元佑愣了愣,冷笑道:“这便是你的真心话吧,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