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丫头们进来点起灯烛。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王宜和今年三十有四,已经算不得青春貌美,但她底子甚好,现今垂首敛目,言语温顺,在灯下看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况因王子腾在边任地位极稳,贾珠又进了学之故,贾政想起王宜和这二年格外贤惠体贴,便起了体贴妻子之心,当晚就在王宜和屋子里歇了。
自这日之后,贾政也每隔几日便来一回王宜和屋子里。他妾室中柳姨娘周氏还好,性子都温顺老实,一向不敢和王宜和争风。
只有赵氏不晓事,见贾政近来宠爱王宜和,明知那是正房太太,心里也极不忿。怎奈她还只是个二等丫头,别说姨娘,连个一等分例还没挣上,也不敢去和正房太太硬碰,连句闲话也不敢说,心里生闷气,病了一场。
倒是王宜和因贾珠得中,且近日贾政越发给她颜面,下人们比之往日更殷勤奉承她许多,愈发要使手段笼住贾政的心,好为子女筹谋。
她听得赵氏病了,细想半日,说周氏赵氏服侍老爷有功,命把她两个
的分例都提成一等丫头,多的月例银子从她的月例里扣,不必和官中要钱。
周氏赵氏自然来谢恩,连贾政也觉得王夫人贤惠,待她愈比这几年上心。夫妻两个竟难得像新婚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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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不觉便到了秋日。过了中秋没几日,王家从承德来信,说九月初便派男女车马往京中接姑娘到承德过年,等开春王佑完婚再送回来。随信来的自然还有许多礼物。
张问雁命把皮子野·味山珍里的尖儿都挑出来供奉给老太太,又自留了些,下剩的往各房分分,并往宁国府也送去不少。看丫头婆子们忙忙碌碌,嘱咐几句,便着人去请姑娘们去老太太那边,自己也往荣庆堂过去。
听得了信,知道今年要在承德过年,王熙凤拉着贾母问:“老太太,您去过承德吗?您知道承德长什么样儿吗?”
贾母笑道:“从前咱们几家都在金陵,要么在海沿子边儿上,二三十年前才来到京里。那承德也是这十来年才成的直隶总督驻地,我也没去过。”
王熙鸾笑道:“凤姐姐真是,每回娘回来就拽着娘问个不停,把娘都问烦了你还不足,又来问老太太。不过是城墙里头有房子罢了,城里总督府最大,总兵府第二大,府衙第三大,还有西边是集市,别的就没甚了。哦对,还有满城的兵丁将士,旁边都是山,山上都是树,林子里头有许多鹿獐子狍子,说不准还有
大老虎,你还想知道什么?”
说着,王熙鸾拿手指在脸上刮刮,眯眼笑话她。
王熙凤“哎呀”一声,道:“就算听了那么多回,我还是没去过呀?那你和我说说,总督府长什么样,总兵府又长什么样,老虎狍子獐子都生得什么样儿?”
王熙鸾笑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总督府还是总兵府都没有国公府大。我劝凤姐姐别想了,你想得太多,到那儿见了不如你想的好,你还免不了失望不高兴。你就和我似的不想,到了那里什么都是新鲜的才高兴呢。这就叫做‘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若一点儿都不期待,那才满眼都是惊喜。”
王熙凤说不过她,只好捏她的脸:“鸾儿惯是满嘴歪理。”
说笑一回,张问雁道:“今儿是八月十八,从承德到这里只要几日,离你们走就剩十来日。从今儿起,你们两个先别上课了,我派几个人去帮你们收拾,你们好歹把东西带好了再走。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开口,别路上寻不着,受了委屈。你们今年的皮毛衣裳我让针线上加紧做,别冻病了。”
贾母也道:“这话很是。我那里还有存的好狐狸皮,都是火狐皮,一丝杂毛也无,正好儿够给她们两个和元春一人做一身斗篷,穿着又好看又喜庆。”
王熙凤又凑到张问雁身边撒娇:“多谢老太太和伯娘疼我们。”
王熙鸾也下了地,慢慢走到贾
母身边坐下,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
她定定神,笑问:“老太太,张伯娘,去年我和凤姐姐在府上过年,都是元春姐姐带着我们。今年我们回去过年,我想请元春姐姐也一同去。这回就是我们带元春姐姐玩儿了。”
贾母摩挲王熙鸾头上珠花的手一顿,看了张问雁一眼,避开王熙凤期待的眼神,笑道:“咱们鸾丫头是好意,知道想着你元春姐姐,元春知道了一定高兴。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王熙鸾便知道这事成不了了。
果然,贾母继续说道:“只是你们元春姐姐年岁渐大,翻过年就十一了,平日往亲戚家去串门还好,便是京里也无事,若要往别处去住上半年,又无长辈跟着,怕……不大妥当。”
王熙鸾故意略低头一会儿,才往贾母身上一靠,撒娇道:“那就只好等爹爹回京来的时候,我们再请元春姐姐家去玩了。”
王熙凤也有些遗憾,道:“我和鸾妹妹在承德看着什么好玩的都给元春姐姐留一份!也给张伯娘留一份!给老太太也带一份,带一份最好的!”
贾母和张问雁笑道:“哎呦,你看这两个好孩子,怎么偏不是托生在咱家?”
张问雁嘴上笑道:“便不是咱家孩子,也和咱家的差不多了!您想想这几年,她两个在咱家的时候比在自家还多!”心里却想这也没什么遗憾的,依瑚儿的性子,再过十年,鸾儿真就是
贾家人了。
再过十年……
张问雁略略皱眉,但现是在贾母面前,她又赶紧松开眉头。
等回到她自己屋子,她甚是发愁,和罗嬷嬷道:“嬷嬷你说,等十年后鸾儿十七八了能成婚,瑚儿都二十三了!我也算对别的都看开了,只是这……这子嗣的事是大事,叫瑚儿二十四五才有孩子,这可……”
张问雁越说越要叹气:“你说说,你说说,我又不好让瑚儿在婚前先弄出个庶子女,那不是往王家脸上打?再者庶子若比嫡子大,那可是乱家之相啊!”
罗嬷嬷也无甚法,只得劝道:“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子女都是缘分。早成婚的不一定便比晚成婚的早有子女。您看咱们家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两口子都三十的人了,不是还没……”
话没说完,罗嬷嬷赶紧住了口。
张问雁无奈锤榻:“嬷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罗嬷嬷讷讷道:“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太太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张问雁嗔罗嬷嬷一眼,更发愁了:“四姑太太成婚十二三年了,连个信儿也没有。瑚儿鸾儿真要照了四姑太太的例子,本成婚就要晚,那不是得将近四十还没孩子?这……哎!这!”
罗嬷嬷才刚说错了话,这会子拼命找补:“太太,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那……那不是常见的。而且我总想着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没有子女,说不定不是别的问题,就是
四姑老爷……”
张问雁忙“嘘”了一声,放低了声音道:“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太太现在是疼我了,可四姑太太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叫老太太知道咱们背地里说四姑太太,好容易和老太太攒下的情分又得完蛋。”
罗嬷嬷忙笑道:“太太上回还说院子里的人都听咱们的,这会子倒说我。再说,老太太未必没这么疑心过。不然您说四姑太太也不少给四姑老爷纳妾选丫头,怎么那些人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