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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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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走了以後,寶慶呆呆地坐著,發了半天楞。又失掉了一個親人。先是死了親哥,接著又走了最要好,最敬重的朋友。孟良,他才華四溢,和藹可親,又那麼貼心。他為什麼要走呢?這點他鬧不明白。因為不明白,就要愁悶了。好象孟良剛幫他開啟了一道門縫,讓他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又馬上把門關上了,周圍仍是漆黑一團。

孟良跟他,到底有什麼不同?他不由自主,把自己和秀蓮的老師,仔仔細細地比了一番。自己為人處世,表裡不一,世故圓滑,愛奉承人,抽冷子還要耍點手腕。現在,這都顯得很庸俗。而孟良是那麼勇敢、坦率。講起話來,總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決不拐彎抹角,吞吞吐吐。寶慶覺著自己實在太軟弱了,只知道討好別人。

他猛地站了起來,把孟良給他的信往口袋裡一擱,走出了門。不能再瞻前顧後了。他要到學校去看看。要是稱心,就馬上讓秀蓮去唸書。不能再拖延了。孟良說得對,辦事要徹底。要好好拉扯秀蓮,儘量幫她一把,讓她有成長起來的機會。要是她不成材,那是她自己的錯兒。他加緊腳步,容光煥發,興奮得心怦怦直跳,彷彿他自個兒也要開始一場新生活了。

學校設在山頂上一幢大房子裡,只有三個教室。校長是位老太太,她辦這所中等學校,專收想讀書的成年女子,以及因為逃難耽誤了學業的人。

她彬彬有禮,恭恭敬敬地聽他說。寶慶毫不隱瞞,把他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送秀蓮來讀書,都一五一十告訴了她,特別強調閨女乾的是行賤業。老教師馬上表示,她並沒有成見。她說,每個人都有權利上學讀書,她樂意收秀蓮做學生。最好先上三門課:語文、歷史、算術。一天只有三個鐘頭的課。往後,要是秀蓮樂意,還可以學烹飪、刺繡和家政。要想找個好丈夫,這些都很有用。這一類課程的進度,沒有一定之規。老師講,學生可以回家去照著做。

據她說,多一半的姑娘不光上基本科目,還上家政,為的是受了教育,好找個好丈夫。“時代變了,”她淡淡的一笑,說:“長得再漂亮,不識字的姑娘,還是不容易嫁出去。找不著稱心的丈夫。”

她的話給寶慶開了竅。她跟孟良的說法不同,可意思一樣。時代變了,姑娘要是沒文化,就成了沒人要的賠錢貨。要嫁個象樣的丈夫,就得識字。

學費之高,使他吃了一驚。貴得出奇,不過他還是高高興興付了錢。秀蓮總算是有了受教育的機會,能結交一些體面朋友。他幾乎把孟良的介紹信給忘了。他後來終於想起,把信掏出來,給了老教師。她高興極了。“孟先生有學問,有眼光,比我們強。二十年前我也跟他一樣,現在我落伍了。”

第二天,寶慶送秀蓮去上學。

秀蓮穿了一件樸素計程車林布旗袍,不施脂粉,也不抹口紅。胳膊底下夾著個小白布包,裡面裝著書和毛筆。

一出門,寶慶就問:“僱輛洋車吧?”

秀蓮高高地昂起頭,兩眼發亮,笑眯眯地說:“甭僱了,爸。我樂意走,讓重慶人瞧瞧,我成了個勤懇用功的學生啦。”

寶慶沒言語,見秀蓮那麼高興,他很滿意。

走了沒幾步,秀蓮又低下頭說:“爸,還是僱輛車吧。不知道怎麼的,我的腿發軟。”

寶慶正打算招呼車子,她又抬起了頭,說,“不用了,爸。我不坐車了,我得練習走道兒。我不樂意把錢花在坐車上,就是下了雨,我也不坐車。”

“要是打雷呢?”寶慶問。

“我就拿手把耳朵堵上。”她調皮地笑著。

秀蓮正在胡思亂想,想到什麼說什麼。“爸,您不是說過要辦個藝校嗎?等著我,爸。等我畢了業,我來幫您教書。沒準我以後也會寫新鼓詞,寫得跟孟老師一樣棒。”

“你嗎?”寶慶故意打趣,他也高興得很。

“就是我,”秀蓮說著,挺了挺胸脯。“我記性好。我是個唱大鼓的,不過我要當學生了。我在唱大鼓的這一行裡,就是拔尖兒的了。”

到了山腳下,寶慶要陪她上去,她攔住了他。“爸,”她說,“您在這兒站著,看著我往上走。我要一個人,走進新天地。”她輕快地爬上了石頭臺階。

爬了幾步,她轉過身來衝著他笑,兩手拍著書包。“爸,回去吧。一下學我就回家,我是個乖孩子。”

“我看著你上去,我看著你上去。”寶慶捨不得走。

她慢慢走到學校門口,先停了一下,看了看學校背後那些高大的松樹,然後轉過身來,跟山腳下的爸爸招手。

寶慶仰起臉兒來看。遠遠瞧著,她象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他清清楚楚,看見她時常用來裝書的白書包。他想起了當初領她回家那一天的情景。那時她真是又小,又可憐。他一邊跟她招手,一邊自言自語。“好吧,現在總算是對你和孟老師,都盡到了責任。”他轉身回了家。

秀蓮一直瞧著爸爸,直到看不見影。然後她抻了抻衣服,整理了一下頭髮,走進了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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