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朱漆门槛,身影瞬间被殿内通明的烛火和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所吞噬。
靖北王府,听涛苑。
暖炉烧得正旺,室内温暖如春,弥漫着苏半夏重新调配的丶带着清苦草木香的药气。然而,这暖意却丝毫驱不散苏半夏心头的冰寒。
她坐在窗边的圈椅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药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些记载着奇毒与解方的墨字,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
院子里,几株覆着残雪的老松沉默矗立,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如同凝固的鬼爪。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割肉般煎熬。
他入宫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那强行提气的药力……还能支撑多久?太後那张看似悲悯丶实则淬毒的脸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让她遍体生寒。
“吱呀——”
一声轻微的推门声打断了死寂。
苏半夏猛地擡头,眼中瞬间充满警惕!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针囊上。
进来的是个身着王府二等仆妇服饰的中年妇人,面相老实,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她低眉顺眼,脚步轻巧地走到离苏半夏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讨好:
“苏丶苏姑娘,您一夜没合眼,又操心王爷的身子,老奴……老奴斗胆,给您送点汤水点心来。
这是小厨房刚熬的参鸡汤,用的是上好的老山参,最是补气提神……还有这枣泥山药糕,王爷以前也爱吃的,您尝尝……”
妇人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苏半夏旁边的紫檀木小几上。那碗参鸡汤色泽金黄,热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参香。
枣泥山药糕也做得小巧玲珑,看起来十分诱人。
苏半夏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扫过那碗汤和点心,最後定格在妇人低垂的脸上。她的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
参香……很浓,但在这浓烈的参香之下,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丶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气息?像是什麽花香?又似乎……带着点腥?
她心头警铃大作!王府里的暗箭,果然无处不在!连这种看似温补无害的汤水,也敢下毒?!
“谁让你送来的?”苏半夏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
妇人似乎被她的冷冽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抖,头垂得更低了:“是……是赵伯吩咐的。
赵伯说王爷不在,苏姑娘是贵客,又是神医,万不能怠慢了……让奴婢好生伺候着……”
赵伯?又是他!苏半夏眼中寒光一闪。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小几旁。她没有去碰那碗汤,而是微微俯身,凑近碗口,再次深深地嗅了一下。
没错!那丝甜腻的腥气,虽然被浓烈的参味掩盖得极好,但瞒不过她自幼在药草堆里浸染出来的鼻子!是“醉芙蓉”!
一种生长在西南瘴疠之地的奇花,花瓣研磨成粉,无色无味,遇热则散发极淡甜香,混在参汤中几乎天衣无缝。
此物毒性奇特,少量可致人昏睡不醒,如同醉酒,剂量稍大,则直接麻痹心脉,无声无息致人死地!
好阴毒的心思!好隐蔽的手段!这王府,果然已成了龙潭虎xue!
“哦?赵伯倒是有心了。”苏半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直起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妇人身上,“不过,我向来不喜参味,这汤,赏你了。”
妇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惊恐地擡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嘴唇哆嗦着:“苏丶苏姑娘……这……这如何使得……这是给您的……”
“怎麽?赵伯赏的汤,你喝不得?”苏半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威压,步步紧逼,“还是说……这汤里,加了什麽‘好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妇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托盘里的碗碟被她撞得叮当作响,“是赵伯!是赵伯让奴婢送来的!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苏姑娘饶命!饶命啊!”
她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呃……嗬……”
跪在地上的妇人突然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惊恐地暴突出来,脸上瞬间涌起一种不正常的丶如同醉酒般的酡红!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剧烈拉扯!
“毒……嗬……”她扭曲的面容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死死地瞪着苏半夏,仿佛想说什麽,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随即,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一挺,然後便彻底瘫软下去,一动不动了。
嘴角,一缕暗黑色的血液缓缓淌出,散发着淡淡的丶甜腻的腥气。
死了!
苏半夏瞳孔骤缩,後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好狠!好快!这是被灭口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这妇人显然只是个不知情的棋子,一旦暴露,立刻就成了弃子!
她猛地後退一步,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门窗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听涛苑,此刻在她眼中,已无异于一个巨大的丶危机四伏的牢笼!毒药丶暗杀丶栽赃……萧承渊不在,那些魑魅魍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去找赵铁鹰!这王府里,她唯一还能相信的,只有那个如同磐石般守护在萧承渊身边的铁塔汉子!
苏半夏不再犹豫,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背在身上。她绕过地上那具尚有馀温丶散发着诡异甜腥的尸体,如同躲避瘟疫。她快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