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贺兰灼站在原地,目送着这支沉默的队伍离去。当轮椅经过他身边时,萧承渊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他。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敲在贺兰灼的心头!
那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丶沉甸甸的审视和……一丝深不见底的警告。
贺兰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直到那辘辘的车轮声远去,他才缓缓擡起头,望着消失在巨大堡门阴影中的队伍,英俊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丶带着敬畏丶挣扎和一丝深沉的决绝。
黑石堡巨大的丶包裹着铁皮的堡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啓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
门外,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铅灰色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丶被冰雪覆盖的北境荒原,苍茫丶辽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肃杀和寒意。
一支精简却透着肃杀之气的车队,早已在寒风中肃立等候。最前方是两列披坚执锐丶神情冷峻的黑甲卫。
中间是一辆由四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宽大马车,车壁厚重,包裹着深色的皮革,车窗紧闭,透着一股低调的坚固。马车後面,跟着几辆装载着简单行李和药材箱笼的副车。
赵铁鹰指挥着亲卫,小心翼翼地将萧承渊从轮椅上搀扶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他的伤势,让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亲卫的支撑下,极其艰难地丶一步一步地挪向那辆宽大的马车。
苏半夏的心紧紧揪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他蹒跚而沉重的脚步,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终于,他走到了马车旁。赵铁鹰和亲卫合力,极其小心地将他沉重的身躯托起,送入温暖的车厢内。
苏半夏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压下心头的担忧,也快步跟了上去。就在她即将登上马车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黑石堡那冰冷高耸丶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城墙。
城楼之上,一个深青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静静地矗立在垛口旁。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轮廓。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苏半夏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沉甸甸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贺兰灼……
苏半夏心头微微一紧,不再多看,转身掀开厚重的毡帘,钻入了温暖的车厢。
车厢内光线稍暗,布置简单却舒适,铺着厚实的毛皮和锦褥。萧承渊半躺在最内侧,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脸色苍白,闭目喘息,显然刚才那几步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苏半夏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软垫上坐下。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视线。车轮缓缓啓动,发出沉闷的辘辘声,碾过冻土,驶入苍茫的荒原。
车厢微微摇晃。
萧承渊似乎睡着了,呼吸沉重而均匀。
苏半夏靠在车壁上,感受着车轮的颠簸,目光却落在萧承渊沉睡的侧脸上。
看着他眉宇间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虚弱,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淡薄的唇色……巨大的心疼再次涌上心头。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近一些。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白玉瓶,紧紧握在掌心,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和勇气。
然後,她极其轻柔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小心地拂开他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丶凌乱散落的黑发。
当指尖触及他冰凉的额角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晨光透过车窗缝隙,恰好落在他鬓角的位置。
那里……
几根刺目的丶如同凝结霜雪般的……银丝!
赫然夹杂在他浓密的黑发之中!
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脆弱的光芒!
苏半夏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他才多大年纪?!
那场惨烈的战斗,那强行催动的龙印,那硬接的阴寒掌力……究竟透支了他多少生命本源?!连头发……都白了?!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紧握着白玉瓶的手背上,也砸落在萧承渊冰冷的手腕上。
沉睡中的萧承渊似乎被那滚烫的泪水惊扰,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但他并未醒来。
只是那只搁在锦被上丶包裹着细布的左手,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执着,极其艰难地丶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蜷曲了一下指尖。
车厢内,炉火温暖。
车窗外,北境的荒原风雪弥漫,前路苍茫。
车轮辘辘,碾过漫长的官道,驶向那波谲云诡丶杀机四伏的京城。
而车厢内,少女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男子夹杂着银丝的黑发上,也滴落在两人交缠的命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