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烫热了,温酒正好。”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空无一人的屋子说。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下,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将烫好的酒壶放在炭火盆边,看着那点跳跃的红,忽然觉得这寒夜里,这点暖意竟比什麽都珍贵。
夜渐渐深了。
谢清辞将烫好的酒壶搁在炭盆边,又往竈膛里添了些柴,确保馀火能烧到後半夜。做完这些,他才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那柄长剑。
剑身映着炭盆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怔忡。十五岁那年的记忆像沉在水底的石子,被萧砚之身上那点草药味一勾,就慢慢浮了上来。
彼时他中了箭,倒在尸堆里,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有人在拼命拽他,粗粝的手掌蹭过他流血的伤口,带着股生疼的力道。後来才知道,是萧砚之背着他,在乱葬岗里走了整整一夜。
“还不睡?”
门被轻轻推开,萧砚之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显然是检查完了柴房,斗笠放在门边,披风上的雪已经化了,留下淡淡的水渍。
谢清辞将剑放回鞘中:“就睡。”
萧砚之走到炭盆边,拿起那只烫热的酒壶,掂量了一下:“倒是细心。”他转身去柜里翻出两只酒杯,倒了两杯温热的酒,递了一杯给谢清辞,“喝点?”
谢清辞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轻轻“嗯”了一声。
酒液入喉,带着点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熨帖了四肢百骸的寒气。两人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和炭盆里偶尔响起的“噼啪”声。
“京里来的是个姓王的御史。”萧砚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听说性子刚直,但架不住底下人递话。咱们这点事,未必能递到他跟前。”
谢清辞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你托的人……可靠吗?”
“不好说。”萧砚之仰头喝干杯里的酒,将空杯放在桌上,“这年头,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刀。”他看向谢清辞,目光沉沉,“明日我去城门,你在家守着。若是……若是到了午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剩下的弟兄走,往南去,别回头。”
谢清辞猛地擡头,眼眶微微发红:“你说什麽胡话?”
“不是胡话。”萧砚之的声音很平静,“咱们等了半年,不能功亏一篑,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你是读书人,脑子活,他们跟着你,比跟着我稳妥。”
“萧砚之!”谢清辞的声音带了点颤抖,“当年在城楼上你怎麽说的?你说要同生共死,要一起等着沉冤得雪!现在说这些,你把我当什麽了?”
萧砚之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别过头,看向窗外的风雪:“那时候年轻,说的都是混账话。”
谢清辞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液溅出来,打湿了桌面。他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说什麽,却被萧砚之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清辞,”萧砚之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谢清辞从未听过的疲惫,“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你不该跟我耗在这里。”
谢清辞愣住了。
欠他的?当年在死人堆里把他拖出来的是萧砚之,这些年带着他东躲西藏丶护他周全的是萧砚之,如今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丶自己去闯险地的,还是萧砚之。
到底是谁欠了谁?
他看着萧砚之的侧脸,在跳动的火光下,对方下颌线的弧度冷硬如刀刻,却又藏着说不出的落寞。谢清辞忽然觉得,这寒夜里的酒,再烈也暖不了心底那点冰凉。
“我不走。”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要等,就一起等。要走,就一起走。你想把我撇开,没那麽容易。”
萧砚之猛地转过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松动。
谢清辞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
窗外的雪还在下,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但这小小的屋子里,两双对视的眼眸里,却仿佛有火焰在无声地燃烧,比炭盆里的火更烈,比竈膛里的光更暖。
萧砚之最终没再说什麽,只是重新拿起酒壶,给两人的杯子都斟满了酒。
“喝了这杯,睡吧。”他说,“明日,还要早起。”
谢清辞拿起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