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找到他,系统
2022年深秋,A大图书馆的凌晨五点透着寒气。张琦把背包甩在靠窗的座位上,拉链划过布料的声响在空荡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这是他大三上学期的第三个月,22岁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桌面上只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标着“专业课”,另一个藏在层层子目录里,名叫“碎片”。
从2019年入学成为A大2019级新生至今,三年时间,张琦的笔记已经堆成了小山。红笔标着机器学习的重点,蓝笔写着神经网络的推导思路,偶尔有几处用铅笔涂涂改改,像未说出口的犹豫。林杨总说他“把图书馆当宿舍”,张琦只是笑笑——他需要这种密度,需要让代码填满所有空隙,像用水泥封住一道随时会塌陷的裂缝。
真正让他熬夜的,是“碎片”文件夹里的项目。
最初只是2019年入学时写的简陋爬虫程序,爬取所有带“伦敦大学”“计算机系”“韩风和”关键词的网页。後来他给程序加了图像识别模块,能从新闻图片里比对相似的人脸;到了大三,他甚至自学了自然语言处理,试图从学术论文的致谢名单里找到蛛丝马迹。
程序运行时,屏幕上会跳出密密麻麻的字符,像一群躁动的蚂蚁。有次赵鹏半夜起夜,看到他对着满屏乱码发呆:“你这是搞黑客帝国呢?”张琦迅速合上电脑,键盘碰撞声里带着点慌乱:“做个数据挖掘的作业。”
他确实在挖东西,挖一个被五年时间和8000公里距离埋起来的人。
寒假回家时,张琦在旧书堆里翻到本高三的错题集。最後一页夹着张褪色的便签,是韩风2017年的字迹:“这道题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更快”,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把便签扫描进电脑,用图像增强算法一遍遍放大,试图看清纸张边缘那点模糊的污渍——或许是咖啡渍,或许是泪水,他记不清了。
“碎片”文件夹里渐渐多了些东西:韩风2020年发表在顶刊上的论文PDF(每篇都标着下载日期);伦敦大学计算机系官网2021年的截图(他用红框圈出所有亚裔教授的名字);甚至有张2022年从旅游博客里扒下来的街景照片,据说拍摄地点离韩风的实验室不远。
这些碎片拼不出完整的人像,却足够让执念生根。他开始在代码里藏私货:写排序算法时,会把“韩风和”三个字转成ASCII码当种子;做数据库课程设计时,样本数据里总有个叫“HF”的用户,注册地址填着虚拟的伦敦街区。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2022年4月,系里举办创新创业大赛。张琦提交的项目是“学术人脉图谱系统”——基于学术论文引用关系,自动生成研究者的合作网络。演示那天,他站在台上,看着大屏幕上不断延伸的节点和连线,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个比赛项目,这是他能触及对方世界的最短路径。
项目拿了金奖,投资人的名片像雪片一样递过来。张琦选了个愿意给全自主权的天使投资人,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民房,挂起“星图科技”的招牌。公司最初只有三个人:他丶林杨,还有个计算机系的师妹负责前端设计。
租来的民房里总飘着速溶咖啡的味。张琦对着白板画架构图,马克笔的痕迹层层叠叠,像幅抽象画。林杨敲着键盘吐槽:“22岁就创业,你疯了?咱能不能先搞点赚钱的项目?”张琦没回头,指着白板上的某个节点:“这里加个权重算法,引用频率越高,节点越亮。”
他没说的是,他想让那个属于韩风的节点,在图谱里亮得刺眼。
公司的第一个订单来自国内某top3高校,对方要用他们的系统做科研团队分析。
签合同那天,张琦特意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茍。
走出校门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终于触碰到了什麽。
也是那天,他收到封陌生邮件,发件人是个英国的地址。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看到了你在大赛上的演示,很有意思。——HF”
张琦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打滑,差点把电脑摔在地上。他盯着那句落款看了十分钟,像在拆解一段加密代码。
然後他点开回复框,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後只回了个句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突然抓起外套冲出公司。
四月的风带着樱花的甜味,吹得人眼睛发涩。他跑到学校的篮球场,坐在当年韩风总坐的看台上,看着一群男生抢球丶投篮,汗水砸在地面的声响里,他好像又听见那句“张琦,传球”,声音裹着夏天的热气,烫得人耳朵发疼。
从那天起,“找到学长”不再只是藏在代码里的秘密。他开始规划更具体的路径:公司要做国际版的学术图谱,要去伦敦开分公司,要让系统接入所有顶尖高校的数据库。
他甚至查了伦敦的房价,看了从北京到希思罗机场的航班时刻表,在笔记本上算过一笔账——需要多久,才能以平等的姿态站在韩风面前。
林杨发现他总在深夜看英国地图,“你这是要移民啊?”张琦指着屏幕上某个红点,“这里,帝国理工旁边,租个办公室应该不贵。”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眼底却藏着团火,烧得所有理智都发脆。
他甚至想过“报复”。不是歇斯底里的质问,而是更冷静的方式——比如在某个国际学术会议上,用更惊艳的成果盖过对方的风头;比如在他做报告时,坐在第一排,用精准的提问戳穿所有漏洞;比如告诉他:“你看,没有你,我走得更远。”
这些念头像病毒,悄悄侵入他的代码。有次调试程序时,系统突然弹出一行错误提示:“目标节点不存在”。
张琦盯着那行字,突然把键盘砸在地上,键帽弹得到处都是,像散落的牙齿。
深夜的办公室里,只有服务器还在嗡嗡作响。他蹲在地上捡键帽,指尖被金属边缘划破,血珠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朵红。
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别太累,有空回家看看。”他回了个“好”,然後点开“碎片”文件夹,把那封只有一个句号的邮件转发到自己的私人邮箱,标题栏写着:“倒计时”。
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光爬上白板,照亮那些层层叠叠的架构图。
张琦重新把键帽按回键盘,敲下一行新的代码:“while(1){search();}”——死循环,直到找到为止。
他知道这很疯魔,知道执念像把双刃剑,既在推着他往前跑,也在身後拖出深深的血痕。
但他停不下来,就像当年在考场上,明知那道题很难,却还是要在草稿纸上画满第十七根辅助线。
电脑右下角弹出时间提示:早上六点。张琦起身活动僵硬的脖颈,透过窗户看到图书馆的方向已经有人影。他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韩风以前总爱往咖啡里加两包糖,“生活够苦了,得多来点甜的”。
他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伦敦大学学院”到“星图科技(伦敦)”的路线——尽管後者还只存在于他的规划里。路线图上的蓝色线条像条蜿蜒的蛇,穿过英吉利海峡,穿过陌生的城市,最终指向某个模糊的终点。
张琦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看着渐亮的天色。远处的香樟树又抽出了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代码要一行行写,公司要一步步做,那个藏在屏幕後的人,要一点点靠近。
但这次,他手里有了武器——不是那块被啃得发皱的草莓橡皮,是敲代码的指尖,是正在搭建的帝国,是那句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话。
他要找到他,然後,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