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平安树已长得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我在树荫下坐了很久。
从一开始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再到愤怒和难过,而後是平静。
夜已凉如水。
肩上一沉,身上多了件厚披风。
“你受伤了,不要碰到伤口。”
“用的左手。”他的声音永远是这样沉静好听。
我拉住他的手,擡头看他,眼角有一点湿润,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说:“你决定了?”
我冲他一笑:“嗯。”
他说:“那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闲王遇刺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王府被重兵保护起来,街上满是巡逻的禁卫。
马车在禁卫的重重拱卫下到了皇宫。
凤殿灯火通明,皇後还未就寝。
这是我自新婚第二日後,首次来到皇後的寝宫。
皇後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焦急,拉过我上下打量:“没事吧?宫里已经开始查了,这段日子就呆在王府别出去。你也真是的,做什麽非要在朝会上和人杠上……”
我看着她。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依然和年轻时一样的美。皇後天生该长这样的一张脸,美得凌厉,美得让人想臣服。
原来她也是雾做的人。
她把情绪掩藏得那样好,不容任何人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许是从我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麽,皇後突然一震,脸上的焦急和软弱一瞬间都不见了,变成了雍容的平静。
她松开拉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到梳妆台桌前坐下,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这是肯定,不是疑问。
她的背影是那样的高贵,雍容,清冷,不会因为凡人的情感动容分毫。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为什麽?”
话说出口,胸中的某些情绪复活了,我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说:“万一我中箭了呢?”
她正对着镜子,摘下头发上的朱钗,涂着丹蔻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她说:“他在马车上。”
我说:“万一他不在呢?万一他临时去买东西了呢?万一他没有截住……漏了一支箭呢?万一……”
“好了。”皇後的语气有一丝不耐,“你现在好端端这里我面前,不是吗?”
我木然地盯着她。
皇後平静说道:“我当然会确保你的安全,我是你的母亲,又不是你的仇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猜出来。看来他教了你很多。”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关心,担忧或者愧疚。
可是没有。
一点也没有。
于是我明白了——我面对的已经不是送绿豆糕的母亲,而是二十年的至高权柄。
我问出了一句,从未想过会从我的口中问出的话。
我说:“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她的手停在发簪上,随即用力摘下,狠狠地拍在桌上,发簪尾部在桌上划出尖利的刺响。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愤怒道:“那本宫,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吗?你可以在朝会上四字定乾坤,可以在射场上轻轻松松夺得魁首,连高毅那又臭又硬的老头子都主动帮你,你明明可以,为什麽偏偏就是不答应?!明明能做到的事情,为什麽不做,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你眼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你本来就该是太子,本宫只是帮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为什麽到头来,你还要来指责本宫!”
宫女的声音响起:“娘娘,该进宵夜了。”
皇後接过金边翠玉碗,涂着丹蔻的长长指甲捏着勺子,轻轻搅动。
吃完一整碗蜂蜜梨丝燕窝,皇後已经完全平静了。
“你太单纯,看不透人心,你真以为凭借一顿饭,太子就会和你相安无事?更别说你知道了他的那些龌龊事,你不会还以为他能容得下你吧?”
我说:“他没派人刺杀我。”
皇後冷笑一声:“你怎麽知道他不会?今天的事,不过是本宫抢在了前面罢了。等再拖几日,他走投无路了,你看他会不会动手!”
我默然无语,皇後又放软了声音:“翊儿,你在怕什麽?你为什麽不想当皇帝?其实那很简单,不难的。有母後在旁边帮你,楚彦也会帮你,王妃更是你的助力,你不要怕,好不好?”
皇後恳切的面容,与那晚高毅的面容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