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鸟决定揭开这个秘密。他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跟踪奶车。
每到日夜交替,天空渐变成灰蓝与橘红交融的颜色,老式有轨奶车会一闪一闪亮着彩灯,沿着固定的轨道缓缓驶来。它会绕城一周,像个老爷爷似的,吭吭哧哧,走走停停,缓慢地爬坡又下坡。
从楼房的缝隙间,能看见海面上漂浮的浅粉色云朵,电车线交错参差,将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三角块。
幼鸟追着奶车跑下坡子,他跑得太快了,海风抚过他蒲公英似的色绒毛,大海在逐渐扩宽的视野里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拥上他。
最后,奶车停到了终点站。
这里没有三头六臂的人鱼,只有无数一模一样的电车,随着一声清澈的汽笛响,它们亮着灯,整整齐齐排队贯入奶厂,像一群巡游的灯笼鱼,摆着尾巴回到深海巢穴。
在尤利塞斯的记忆里,这是近乎魔法的一幕。
而当时的幼鸟,坚信那就是人鱼的魔法。云起之靠在书房的椅子里小憩了一会。
如他所料,现在解封THEMIS系统尚且勉强,即便只开了20%,也能让他精疲力竭,头痛欲裂。
I尽职尽责道:“今天的会议我已经代您完成,相关重要内容现在就为您汇报。”
云起之睁开无焦距的森绿色眸子,反应了两秒,随即迅速回归沉静,缓慢捏着鼻梁骨道:“开三倍速播报吧。”
早点处理完,他还想趁着时间去看看小鸟,解决成瘾的问题。
I并未表示异议,因为三倍数处理公务,是云起之长久以来的习惯。
在老帝国与隔壁哺乳动物联邦紧张对峙的那五十年里,巅峰时期的伊苏帕莱索能一个月不停机,甚至能十倍速阅读战报,并瞬间做出完美决策。
这种能力,一度让哺乳动物联邦惊恐万分,以为他们水禽星球已经人工智能飞升,赛博电子皇帝之眼俯瞰宇宙穹光,掌控全世界。
可惜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下楼拎个小鸟外卖,都要关起门歇一会。
I摇摇头,就这,赛博主人还天天梦见仿真小鸟,不是小鸟坠机,就是小鸟流泪。
可是真问起来那只梦里的小鸟到底是谁,长啥样,主人又语焉不详,几乎次次都扶着额角说:
“不记得了,我没有视觉,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和我约定傍晚见面,但他没有来……”
I想了想,问:“跟送您奶糖的机械小鸟一样吗?”
云起之想了一下,缓缓道:“他们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是腿部残疾人士。但应该不是同一个人,我梦见的那只鸟没有信息素,也不像常来的小朋友那么嚣张跳脱。”
没有信息素,就很可能是,光这一点就能排除尤利塞斯。
何况鸟类因为中空骨头的脆弱性,截肢的不在少数,更不能以此来判定身份。
云起之听了一会报告,俱是些名下集团公司的财务变动,也有复辟派的活动轨迹,以及大量通过内推关系想挤进“七十二魔王柱”这个跨星际秘密政经组织的投诚信。
其中有一份,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
I念道:“中央秘书官海因茨刚刚向我们发送了一份皇宫宴请名单,以及所有参与‘狩猎’的详细背景。此外,他还有一句留言。”
“什么留言?”
I模仿海因茨阴云拿捏的腔调:“或许您需要一个能替您处理脏活的人。”
处理脏活……
云起之想起尤利塞斯路过那群人时的应激反应,略做思考,随即叩了叩桌面:
“找个空闲时间,安排他来见我。”
说完,他便拄着手杖起身。
时间已经快一个小时了,那只小鸟还待在浴室里没有出来?
云起之怕他昏倒在里面,不禁加快脚步。一小时前,云起之收到乌利尔的消息:
“小毛缺少监护人同意书,可能没办法参加比赛了。”
云起之漫不经心转着戒指,问:“哦?他怎么说?”
乌利尔犹豫道:“他说……会换个监护人,不论谁都可以,大街上临时找一个就行。”
云起之垂下无焦点的眸子,眼底洇起暗澜,缓慢道:“他人呢?让他过来和我说。”
乌利尔脊背莫名颤栗,下意识弯腰行礼:“他已经走了,您需要我派人叫他回来吗?”
“不用了。”
乌利尔愣了下,没料到他的回答这么果断。
“让他走吧。”云起之默然一会,挂断了通讯。
他缓步走下台阶,肌理分明的长腿没入冰冷池水,明暗交界的光线给他的五官笼上一层阴翳。
不论谁都可以……
他反复嚼磨着这几个字。
宁可去大街上捡劣质货,也不愿意回来跟他张个口。
倔脾气的流浪野狗,想跟在别人脚边乞食……真该把人抓回来按到池子里,狠狠清洗干净,从里到外,喂到干呕为止——
门口冒出两点红光,I悄无声息滑进来:“您有吩咐?”
云起之思绪被打断,嗓音冷淡,在浴池高耸的穹顶回响:
“取我的血,制作信息素提取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