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间,刘羲又突兀想起蔡琰。
原来这就是蔡琰的《悲愤诗》,这就是“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当苦难铺陈在眼前,将自己打碎进尘埃的刘羲,几欲心痛而死。
张角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替她上药,用的是乡间不知名的、不曾被炮制过的药草。
他给她符水,是刘羲前世最为反感的“愚昧无知”。
可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味道有些怪异,原来浸泡了药汁——于是刘羲从此了悟,苍生是有味道的。
是符灰的涩,是药汁的苦,但混在一起又有微末的、难以察觉的回甘。
刘羲选择了跟随张角。
张角问她:“不回安平国去吗?你模样太打眼,会被认出来。”
原来她贵族的身份这般一览无遗,原来这个世道人与人当真是云泥之别。
刘羲不愿回去。
她随张角行八州传教,学会了如何不易察觉地将药粉兑入符水;她看着如跪拜神明一般跪拜张角的黔首,恍惚想起许久许久以前,有人问她为什么学医。
……因为想救人。
于是有人笑她天真,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说她理想主义。
真有趣,刘羲竟然在黑暗的乱世前夕,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一年半后,刘羲辞别了张角,要回安平国去把事业做大做强了。
她依然想要袁珩与荀彧,却不再只想要袁珩与荀彧。
张角摆摆手,一如曾经没有劝她离开一样,也没有劝她留下:“好。”
这一年半里,刘羲兑换过许多种药,消炎的退热的止咳的防疫的,唯独没有祛疤的。
她的躯干上如今多有蜿蜒起伏的瘢痕。它们是史书。
刘羲纵马归家,途中偶尔治治病,时常黑吃黑。
她迫不及待地要建立自己的事业。
烈侯啊,原来这就是你那篇被中学课本收录的《辞君表》。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故不为天子剑,而作苍生盾;故无悲天悯人泪,而溅济世安邦血。
刘羲心想,袁珩之于我,恰如孔明之于刘备。
不,这是比他们更加深刻的情谊与宿命——最初我只看见她的风雅故事,她的惨烈结局,在戏外唏嘘不已;可如今我来到戏中了,便自然爱她高才奇谋,怜她明珠暗投。
袁府君,这一次你不用再哀哉世无英主了,因为你的主来了。
从霍岭口中听见那句谶纬时,刘羲便觉得自己的心一定。
是她。
袁珩,袁令音。
而等到今年初,她入洛阳结识了蔡琰,结识了其他士族门阀子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袁珩是一个鲜活的人,而非史书上寥寥几页板正漆黑的字。
数日前刘羲偶然起意想见一见袁珩,然而或许苍天也觉得她太急了,还不到时候;所以“珩女公子与文若同去阳翟游学”,不知归期。
其实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与袁珩初见的场景。
什么三顾高阳里,与袁珩倾盖如故,相携漫步于荀氏府中,饮酒达旦、抵足而眠啊。
什么许都街头一个擦身回眸,她捡起袁珩遗落的玉佩追上去还给她啊。
什么两军对阵,她大败曹营后俘虏袁珩,奉为上宾;袁珩若不肯,她便“苦果亦是果”,袁珩若肯,她便“吾之子房”啊。
甚至是拉着袁珩对曹操贴脸开大,“汝谋士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啊……
或许这就叫,暗恋(划掉)思贤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但无论哪一个,袁珩至少都是少年时期了。
所以,正如方才所言,这件事一直有个问题,且这问题在刘羲冷静下来了打道回府,才叫她后知后觉。
刘羲席地而坐,托着下巴,目有愁色。
……所以,为什么袁珩今年才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