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犹豫了一下,声音极低地暗示:“若是想‘游学’,便如今次拜访颍川郭氏行事便好。”
很显然,袁珩是关不住的,荀彧也觉得她该多去外面增长见识,不过直接这么跟家中讲,有八成概率要被一口回绝。
但若是有合理的访友名头,且访的这位“友”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许能有七成概率被肯定。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降真香的源头,一个依水而建的小村,田垄间坐着几十个瘦削青年男女和稚童,无不注视着树下那名高大静默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长袍,在焚烧的香雾中分发符水,他面容黝黑泛黄,袁珩甚至还能从他的指尖看见劳作的痕迹;但他脸上肃穆的、怜悯的、慈悲的神情,却为之覆上一层质朴自然的神性。
那不是汉朝皇帝、汝南袁氏、颍川荀氏会认可推崇的神性,因为他不够圣洁光明,不够鲜艳夺目,因为他是从田地和黔首中长出来的一尊泥菩萨。
他终将自身难保,他注定不成气候。
袁珩近乎入神地盯着他,这位掀起黄巾起义的领袖人物——她想起自己问过荀攸的问题,此刻便自然生出同问张角的意图。
荀彧看她一眼,心下微微叹气。
他不得不失礼地摁住袁珩肩头,温声:“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
袁珩垂眼,看向微微抬起的那只珠履,多么华美艳丽啊,田间的泥淖会染脏它。
但华美自有华美的用处——
刚才课程中因为有她这个华服珠饰的靶子,所以那些利箭便只朝她而来,其他一起躲避的黎庶得以有片刻喘息。
袁珩抬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世兄多虑了。”
荀彧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蹲下身,是一个能与袁珩平视的角度;田垄处降真香的浓艳与他身上蕙兰香的清雅搅在一起,薰得袁珩有些头晕目眩。
荀彧的目光很平静,又幽深,在夕阳的残晖中折出清光,是天上的玉仙子:“未央,那不是我们能承担的后果。你终会有你自己的道。”
*
袁珩最终没能与张角说上话,甚至她连靠近都不能够。
荀彧却同士族看不起的太平道人买来了次品降真香,又亲身过去查验,不知与张角说了什么,叫后者微微愣住。
袁珩站在村外,远远看着泥菩萨和玉仙子相对而立,不由沉思。
我会有自己的道。
这不是做谋士、做武将、做皇帝的问题,而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问题。
那么,我是袁珩,是裹在门阀贵女画皮下的黔首,从光明璀璨的时代而来,身在苍生煎熬的时代之中,要往生产力所能容纳的、最利民的时代去。
我要为黎民剑,为苍生盾;而若想做到这一点,我便绝不能摒弃自己的门阀出身。
这就是我的道。
袁珩在田头悟道,想了很多很多,系统捕捉到她堪比蹦极的情绪波动,迟疑着说:【客户有杀意。】
是想要杀谁?
袁珩笑得很甜:【我这个人很善良的,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汝南袁氏子弟,我只与阿父、伯父亲近,其他的人没怎么见过。】
系统:【……】
可你好像并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在意啊。
系统迟疑着想,要不再贷款给我们未央买点儿零食……
各怀心事间,荀彧回来了。
他神情仍是平日里的温润模样,俯身对袁珩说的话却如同雷霆乍惊。
“我已与这位大贤良师约定,一旬后于阳翟县郊论道,你要一起来吗?”
袁珩瞪大眼,不无惊异地看着荀彧。
——说好的“那不是我们能承担的后果呢”?
荀彧却微笑:“堵不如疏。”
而后又悄声警告:“只是绝不许告诉公达,其他人也不行——我还想多活几年。”
袁珩便严肃而认真地起誓许诺,而后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
珠鞋踩在尘土上,精巧的绣面沾上了难以察觉的污点,袁珩却浑不在意,嘴里还哼起了《无衣》。
任谁都能看出,袁珩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系统却不太好。
……荀文若,你抢我工作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