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再睡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蔡琰便又继续枕着她的肩休憩了。
袁珩替她捋了捋头发,而后抬眼盯着车顶,神游天外、漫无边际地想——
昭姬,你在匈奴颠沛流离的一十二载、归汉后身不由己的哀哀半生,成就了《胡笳十八拍》与《悲愤诗》之绝响,可这样的青史留名,当真是你想要的么?
若有可能,我多希望你此生最颠簸的时候,便只在光和三年秋夕的荀氏车马之中。
*
荀氏府中,袁绍与袁基保持着高质量沉默,与荀爽、荀绲坐在院中,安静得像是身处坟场。
据说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很忙,一秒八百个小动作,但在场的没有普通人,都很沉得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哑巴开会呢。
最终还是袁绍先忍不住,不顾自己还在人家府中做客,看向袁基:“大兄是否有事瞒着我?”
袁基心平气和地看他一眼:“本初,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
袁绍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又问:“我们在等什么人?未央多久回来?”
袁基叹了口气。
而后耐心道:“在等文若世侄。”
袁绍不妙的预感落了地,却仍带有一丝侥幸:“若是考校学问,那我便先行离……”
被袁基一个凌厉眼刀中止。
而后袁基有些歉疚地对荀氏两兄弟道:“抱歉,本初禁步碎了,我且先带他去换新的,失陪。”
袁绍低头看着完好无损的禁步,知道袁基只是想找个借口私聊,但这借口是否太拙劣了些?
袁基与袁绍入室内去了。
荀爽清了清嗓子,看向荀绲:“二兄。”
荀绲知道他想说什么,自己也颇为一言难尽:“袁公业这是故意摆给我们看呢。他下午与袁本初密谈许久,偏联姻一事要放在此时提起,故令其色厉胆薄一览无遗,可同样也将袁氏内矛盾暴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荀爽却另有看法:“正因袁本初色厉胆薄,袁公业才有这一出。若不然,来日袁氏兄弟阋墙,因袁珩之故,文若难免为难。”
荀绲呵呵冷笑一声:“或许你我会难做,但文若,甚至袁珩本人,绝非多端寡要之辈。”
这边荀氏兄弟还算和睦,室内的袁氏兄弟却吵得天翻地覆。
袁绍气得原地转圈:“就算——就算大兄要断了我的筹划,便不能先与我私下商议?!哪怕要替未央择婿……苍天,她才八岁,你便给她定了婚约,你还是人吗?!”
袁基冷笑:“此时不与荀氏联姻,莫非等你犯蠢将未央嫁与皇子?若非你色厉胆薄,未央本不至于到这地步!”
说袁绍胆子大吧,他又被“失鹿之虎豹,从龙之凤鸾”吓得失去理智。
说他胆子小吧,他又盘算着把袁珩嫁给皇子,全然不顾整个袁氏的死活。
袁绍一噎,而后退一步讲:“好,就算如此,为何是荀文若?他固然有才名美名,但他都快十五了!哪怕袁氏再与杨氏亲上加亲,也好过他荀彧!譬如小妹的那个孩子——杨修!杨修如今五岁,又是表亲,哪里不比荀彧合适?”
又深觉荒谬,大为破防:“我才年长荀彧多少岁啊?少时见过一回,那会儿他喊我都还是世兄呢!”
袁基吵架从来不自证,只攻不防:“不管如今谁是谁的世兄,那不都是你作的孽?”
顿了顿,语气软化:“行了,闹成这样有意思么?未央生有神异,来日这婚事究竟如何还是两说。我已与荀氏约定,她十六之前不会完婚,荀文若也须得洁身自好,未央不是会吃亏的性情,我也不肯叫她受委屈的。”
又喂了颗甜枣:“未央虽已过继给我,但她有多孝顺你也知道,怎会轻易断绝与你这生父的感情?我也并非无情之辈,往后她还是唤你阿父,唤我便是父亲;教养学习一应由我做主,逢年过节便回你那边小住。”
袁绍:“……”
袁绍:“…………”
他有火发不出,袁基这几套说辞跟软刀子似的,乍一听全是皆大欢喜的考量,但不能作细想,字里行间全是令袁绍懊悔且无力的暗讽。
片刻,他终究还是妥协了,算是默认此事。
只是格外郑重地对袁基说:“……我或许当真教不了、也教不好她,然爱子之心,绝无半分虚假。来日我儿若有行差踏错之时,还望大兄勿要不教而诛;若有不可挽回的罅隙,更勿要放任生厌,且将我的女儿还给她的阿父。”
袁基这才露出一个真切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