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接过绿豆糕,捻到唇边咬下一口,轻声道:“谢谢。”
大抵是身边的男子接近她全带着见不得人的目的性,她其实不能理解法照对她无缘无故的好。
但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法照并不比她大多少,谢昭昭仍记得他们初见时的模样,他端端正正地立在院子外,手里捧着账册,开口疏离而冷淡:“贫僧乃建善寺弟子法照,来此收账当月的香积钱。”
彼时谢父当月的俸禄尽数用在了给她治病上,实在支不出药钱,便趁着空闲时候跑出城去,到白云山上陡峭处采药。
不想那日下了场大雨,谢父采药时脚滑不慎摔下了山岩,折断了腿骨不说,还磕出了一身的伤。
谢父便夹着刘珺雁给他做的手拐,瘸着腿肿着眼眶,一脸窘迫地看着法照,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是否可以宽限一个月的还账时间。
法照看了一眼谢父,又看了一眼谢昭昭,并未多做犹豫便点头应允了谢父的请求。
后来法照每个月都会来收香积钱,谢父大多时间可以按时交付,偶尔却还是要宽限拖延时日,但法照从来不为难他们。
一来一回相熟后,法照每次上门都会给谢昭昭带些东西来,有时候是他自己种植晾晒的草药,有时候是供桌前分下来的贡品。
她不大爱吃甜食,却唯独喜欢绿豆糕,法照见她爱吃,即便供桌上不摆绿豆糕,他亦会用自己的僧禄买些绿豆糕带给她。
不过谢昭昭及笄后,法照便没再来过她家,而是换了个僧人上门收利。
她曾去建善寺找过法照一次,他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只是话语间更显疏离,像是与她刻意划清界限那般,她自觉无趣便再也没去找过他。
如今算一算,他们已是有几百天没见过了。
谢昭昭没想到法照还记得她喜欢吃绿豆糕的事情,她心绪杂乱,此时头脑又无法保持清醒,望着法照的视线莫名多了些探究:“小师父,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她合不该将这唐突的想法问出口,但大抵是这话在心底憋了太久,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法照语气平静无澜:“行善积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昭昭:“……”
这分明是她方才道德绑架他说出的托词,想不到法照瞧着板正规矩,竟也会用话来噎人。
谢昭昭见他不欲多言,便也不再刨根问底,只将他递来的绿豆糕吃了个干净,抬首问道:“现在可以帮我上药了吗?”
法照应了声,从袖中扯出一段不知是从何处撕扯下来的布条,他还未说话,谢昭昭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似是想要以此物蒙眼避嫌。
“……”谢昭昭默了默,抬手夺过了布条,“小师父束上眼,如何看得见伤口在哪里?”
若是法照蒙着眼给她上药,她何不去找赵瞿帮她?
至少她与赵瞿已经坦诚相见过,连避嫌这一道手续也免了。
谢昭昭叹了声气:“小师父若觉得勉强便罢了。”
总归明日便是任家的招魂祭,法照要是能帮她传递出去消息,那等着任羡之找来也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左右她看不见背后的
伤口,淌血便淌血,腐烂便腐烂,又要不了她的命。
谢昭昭不再强人所难,当即便要转移话题提起此行的目的,她唇瓣张了张,还未开口,却见法照盘膝坐在了她身后。
他眼观鼻,鼻观心,嗓音清冷:“脱吧。”
谢昭昭:“……”
她总觉得他这模样颇有些挣扎过后,视死如归的意味,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法照同意了帮她上药。
谢昭昭默了一瞬,便从了青所居的寮房中取来了金疮药膏,自顾自褪下了外衫。
她多少顾及到法照的身份,并未将衣衫褪尽,仅是退到腰间,将臂膀和后肩露出:“劳烦小师父。”
谢昭昭背对着法照,是以她看不到法照此时的样子,只知道他停顿了一些时候,似是迟疑地抬起手,以指尖蘸了些瓶罐中的药膏,轻轻点涂在了她背上。
她感觉不到疼,却又怕法照察觉到异样,便在他涂药时装模作样绷紧了身子,再吸上两口凉气,像是在强忍疼痛似的。
法照下意识停住了动作,他原本只将目光低垂至那小一片伤痕上,见她疼得发抖,终是没忍住抬了抬眸。
只一眼便被骇住。
她削痩的肩背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肤,不是大片的淤痕青紫便是利物划伤的血口子,如她所言,这些伤口并未及时得到处理,有些边缘处隐隐坠着白色的黏液,像是蓄了脓。
他时常听到来建善寺的女香客们提及她的近况,原以为她这些年过得不错,想不到再见时竟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法照抿住唇,垂目掩下眸色。
“要是疼,便告诉我。”
他尽可能将动作放得缓慢,先用巾布刮去脓水,又将药膏轻涂在伤口上,每一下都细致耐心,倒叫谢昭昭不好意思再伪装演戏了。
趁法照上药之际,她似是不经意地提问道:“我昨日听到你和我表姐说话,不知明日任家的招魂祭,小师父可会去?”
虽然谢昭昭一口一个小师父的喊着,实际上法照已经不算小了,再加上他是建善寺住持的大弟子,在寺中地位颇高,于佛法造诣上也远超同龄僧人,是以每次外出的超度祭祀都有法照的身影。
法照低低“嗯”了一声。
谢昭昭连忙道:“可否请小师父帮我个忙?”
她正筹谋着该如何将自己的处境婉言表达出来,便听法照道:“任羡之不在任家,他昨日才来过一趟建善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