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对女香客的示好,赵瞿向来是不理不问,便端着一副清隽疏离的菩萨相,看着比那寺院中四大皆空的老僧还虔定几分。
事实上了青知道,纵使赵瞿日日誊抄经卷,长伴在青灯古佛前鱼鼓磬音,赵瞿却并不信佛。
即便赵瞿登基为帝后,仍是十分抵触男女一事,明明后宫佳丽三千,他只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当做空气,简直是暴殄天物。
甚至于太后暗中推动着他与橙良娣圆房后,赵瞿竟是提剑险些将橙良娣剁成肉酱,气得太后怒不可遏,转头就将建善寺照顾过赵瞿的老和尚赐死了。
但纵使如此,赵瞿也并未屈服,他得知老和尚的死讯,大半夜闯到了敬事房中,褪下裤袍便要拿着弯月刀将自己阉了。
彼时越国皇室中唯剩下赵瞿这一条血脉,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赵家便算是绝了嗣,此乃天大的罪过,便是太后也难以承担如此罪名。
太后得知此事,鞋袜都顾不得穿,一路狂奔到了敬事房阻拦,豁出老脸跪在地上直将脑门磕得鲜血淋漓,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此后太后再不敢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这么多年过去,赵瞿也再未宠幸过任何一人,更是直截了当搬出了后宫院墙,将居所迁至立政殿去。
了青一直认为赵瞿不近女色该是另有原因,或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又或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如今看来,似乎真相并非如此。
了青将食盒放下便想离开,谢昭昭却叫住了他:“你等一等,我吃两口跟你一起上去。”
他还未来得及询问她此时上去做什么,那靠在酒坛旁默不作声的赵瞿已是开口:“你要去哪?朕同你一起去。”
不难听出赵瞿嗓音中的急迫,但此时却不同于先前在榕树下欲言又止的不安,他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愿离开她身边。
谢昭昭面对赵瞿时,语气总会软上几分:“陛下,你起热了,又中了蛇毒,总不能这般继续耽搁下去。”
“我去寻些草药来,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草草扒拉了几口了青带来的斋饭,不等赵瞿再阻拦,她已是随着了青离开了酒窖。
了青忍不住道:“主子想要什么药材,我找好了送去也是一样。”
谢昭昭瞥了他一眼:“不必,你不懂药理,我自己来就是。”
了青光是长了个魁梧的大高个子,但头脑显然不太够用,她捻了一只蜘蛛吓唬他,他便俨然当了真。
谢昭昭交代了青守在庙后照看赵瞿,她趁夜摸到了建善寺内的药寮里,见房门锁死,便翻窗进了屋子。
药寮乃是百姓捐赠香火所建,内藏医书数百卷,储药方百余,院外常栽种药材草植,供制平日药之所需。
毕竟从小到大没停过服药,谢昭昭也算是半个大夫,多少懂些药理。
她摸着黑在药斗里翻找着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的药材,正端着药铡切药时,一旁藏书的柜架上传来声细微的响动。
谢昭昭顿住手上动作,循声望去。
浅白月光透过药寮半支着的窗户洒了进来,依稀照亮那倚靠着书柜架的僧人,赤色袈裟垂落在地,他一手捧着医卷,另一手捻着佛珠,像是没看到她似的,便垂眸自顾自看着书卷。
他实在太安静,唯有翻书时会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谢昭昭认识这僧人,他叫法照,乃是建善寺住持的大弟子。
先前便是法照去她家里收香积钱,因她病情严重不能按时还上房贷,法照心善,时常帮谢父拖延还款日期,有时候上门收债时还会从建善寺带些自己种养的药材给她熬药。
因罗浮山冬狩之事,建善寺早几日便已经闭门谢客,不再让香客进出。
今日橙淮带着追兵来搜查了建善寺,怕是闹得人尽皆知,虽然橙淮定是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出自己要搜查的人是赵瞿,估计是寻了什么借口,譬如寻查逆贼、刺客之类的理由。
谢昭昭知晓法照该是早在她翻窗而入时便发现了她,但他不说话,佯装没瞧见她的模样,便是在无声告诉她,他已默许了她的闯入。
她忙不迭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是思绪一乱,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也记不清最后两味药该如何配伍。
寂静无声的药寮内倏而传来清泠的嗓声:“半边莲二两为君药,七叶一枝花一两、白花蛇舌草一两、鬼针草二两,大黄一两,黄柏一两,先煎汤内服,再以药渣外敷,以图内外兼治。”
谢昭昭怔了一下,抬眸望向法照。
他依旧垂眸望着手中的书卷,明明并未看她,却好像额上长了眼似的,竟知道她在按照驱蛇毒的拔毒散来配药。
谢昭昭未出声回应,将余下两味药称算配伍,包好了药材便翻窗离开了药寮。
只是临走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窗内的法照。
药寮上了锁,他又是如何进去的?
难不成是跟她一样翻了窗?
他就一点都不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建善寺,还深更半夜翻窗到药寮中配伍拔毒散吗?
谢昭昭有些琢磨不透法照的想法,她不敢多停留,便原路折返回了后庙。
了青翻出他平日里热酒的暖炉,谢昭昭亲自盯着火候熬煮拔毒散,待药汁浓郁,她连忙将汤药倒在碗里,快步走回了酒窖内。
她熬煮汤药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她回到赵瞿身旁,便看见他垂着眸,蜷着身子抱膝坐在地上。
酒窖太暗,谢昭昭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情绪不佳,摆在面前的饭菜竟是丝毫未动。
“陛下,我回来了。”
谢昭昭将药碗放在一旁,蹲下身端起盛着饭菜的钵碗:“此药空腹进食伤身,陛下便是胃口不佳也稍微吃上一些,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逃出此地。”
她夹住饭菜,递送到赵瞿嘴边,他却动也不动,似是在闹脾气般。
谢昭昭一向不是有耐心的人,但在赵瞿身上总能再添几分包容和柔软。
她挨着赵瞿坐了下去,温声轻语道:“陛下,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青说的话了,今日来建善寺搜查的人不止是橙淮,似乎还另有一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