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没有孩子,可小姑有你。”
话语本身没有意义,只在于说话的人,在她们所经受的共同岁月里,那些只属于彼此的专属与独特的记忆,让话语赋予了意义。
对于盛宁和盛嫄来说,这个意义叫做亲情。
盛宁有些动容,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盛怀安暴怒,她冲出去护住姜淑怡,紧跟着就是盛嫄冲进来护住她,然后姜淑怡又会把她们俩都推开,推出门去,姜淑怡会把门锁上,里面什么咒骂打砸的声音都有。
那时候盛宁太小了小到她有冲出去挨打的勇气,却没有抵抗那些人间最恶毒的咒骂。
是盛嫄紧紧地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可明明盛嫄也害怕的发抖,可她还是选择护住了自己,就像姜淑怡把她们推出来那样毫不犹豫的护住。
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遮挡屋檐,屋檐遮挡小草。
如果没有盛嫄一次又一次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捂住自己耳朵,没有把那些恶魔的咒骂阻挡住,盛宁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心会残缺到什么样的程度?
但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变成好人,即便没有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冷漠至极的卑劣者,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好逃脱道德的审判。
“小姑,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盛嫄笑了笑——
“会好的。”
你会越来越好的。
她们坐车离开机场,车上的时候盛嫄的手机响了,是盛家打来的,但她没接。
盛宁看见了,皱了皱眉——
“小姑,我——”
“如果你是想说盛家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您有什么主张?”盛宁知道老太太的骨灰被带走的这件事,盛怀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姑,我明白如果我一个人回盛家,您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事起因在我,也是我亲手把奶奶的墓地挖开的,我没为奶奶做过什么,所以这一次您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没有想要把你排除在外,我知道你长大了。”盛嫄默声半晌,“这样吧,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盛家,这几天都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休息好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好,那我等您的电话。”
盛宁看见的是盛嫄在对她笑,可她没看见的是在盛嫄扭过头的一瞬间,笑意全无,只剩决绝。
——
那天是特别平常的一天,下过热雨后的泥土弥漫着一种固有的土腥气,经由炙热的阳光暴晒后,仿佛变作白日空气中糜烂的养分,它在腐败,它在溃烂,它需要有人将它连跟切除。
盛家在上个世纪做瓷器生意发家,后又涉猎茶叶、钱庄、丝绸等。这座宅院初建之时,名声大噪,盛家为了能让家业不败,还立下祖训——宽厚待人,谦卑自持。
只可惜创业者的奋斗精神在纸醉金迷的守业者中,早已变了味道,如今的盛家一代不如一代,说是百年家业,其实内里早就四分五裂,但凡这时候有外力进入,便会不堪一击。
盛老爷子高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龙头拐杖,用力地碾动,他的目光阴鸷凶狠,左边是坐在轮椅上半瘫了身子的长子盛明辉,右边是那个嗜赌成性的小儿子盛明耀。
盛嫄没有害怕,也没有丝毫的退缩,视线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望过去。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甚至是得意。她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还喷了喜欢的香水,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的味道最强烈。
这样的场合,是该有个盛大隆重仪式,就像剪彩,盛嫄想要是再有台摄像机就更好,把这些全都拍进去,逢年过节拿出来滚动播放,应该会更有意思……
“是你干的?”盛怀安低沉的嗓音在厅堂响起。
“是我干的。”
盛怀安没有说话,他从太师上站起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咚咚的撞击地面,直到在盛嫄面前停下,突然他伸出手去,掐住了盛嫄的脖子,那个力道让盛嫄窒息,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会被盛怀安掐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就不该让你再回盛家,我就该让你被打死在他家!好歹他家也能欠我们盛家一条命,你还有价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给我带回来。”
盛嫄铁青着一张脸,被盛怀安甩开,边喘着气边笑——
“来不及了,老太太的骨灰已经被带去京北了。”
“你知道的京北那个老太太想了一辈子的女人”
这是盛家不能提的事,盛明辉*跟盛明耀原本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样子,可听见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两个人全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不在乎姜淑怡的骨灰去了哪,他们怕的是盛怀安会连带他们一同怪罪。
“我打死你!”盛怀安扬起手里的拐杖就要砸下去。
“你打!你打死我最好!到时候盛家的那堆烂摊子,你就让你的两个儿子替你去收拾!!”
盛嫄全身的气血往上涌,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声音在颤抖了,她只觉得这一刻痛快极了!
眼神讪鄙,死死地盯着盛怀安——
“这就受不了了?觉得男性自尊被侮辱了?你一次次打我母亲,羞辱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我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我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你逼得我母亲跳楼,让她摔断了腿,一辈子都跛着,你见过她的腿上的伤口吗?你知道腿疾每次发作起来那种蚀骨的疼痛吗?你成天装模作样拿着那个破拐杖,你装给谁看!!”
“她跳了楼,你还叫人打她明明是你害死自己的孩子,却把罪责都推到我母亲身上,你才是那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变态!!”
“我母亲这辈子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女人,你以为你困住她的人,就能困住她的心?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觉得她是疯了?她不是她是在和自己心里的人说话!她以为她爱吃糖?爱吃糖的根本就不是她,是她心里的爱人;你把她们来往的书信扣住,逼着她们失去联系,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赢了吗?我母亲每天照旧写信,寄不出去她也写,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连说话都那样艰难了却还是写了满满的一个日记本,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你的折磨忘记过心里的爱人,她生命最后一刻,想的念的也是心里的爱人!”
从安岛到京北,分隔天涯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