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院,小厮在正院门前停住脚步。程荀心知时候到了,心神一紧,抬脚穿过墙洞。
几步外,一个衣着古朴大气的女人站在檐下,目光紧紧打量着她。程荀走上前,没有说话,只兀自行了个礼,不等她开口,便站起了身。
女人眼睛一眯,原本打算的下马威落了空,便直接开口道:
“你就是,程荀?”
第163章二十载
“你就是,程荀?”
段氏站在檐下,下巴微扬,冷冷俯视着台阶下的程荀。
程荀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两眼,平静道:“若夫人找的是程杜商号的‘程荀’,那想必就是晚辈。不知段夫人今夜请我来,所为何事?”
初见段氏,程荀心中略有些诧异。
与想象中的端庄富贵的世家夫人不同,段氏一身素衣,眉眼细淡,身上不见珠玉,头上只系了块抹额,衣着很是简朴。
若非身旁一众下人们众星捧月般的架势,她看起来不似名震西北的武将家的主母,倒更像个普通读书人家的慈母。
段氏从斗篷中抽出手,搭在丫鬟臂上,缓缓走下台阶。
“我刚到紘城不久,却也听说了程小姐许多事。”段氏在程荀几步远站定,目光严肃,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十足十的讥诮,“程小姐还是未嫁之身,就能在紘城搅弄风云,当真是有本事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暗中观察四处情况的晏决明目光一凝,冷冷地落到了段氏身上。
而程荀眉梢微扬,大大方方接下了这“夸奖”,坦然道:“晚辈不过是略施绵薄之力,段夫人谬赞了。”
段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不轻,却只能阴阳怪气一声:“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段夫人大费周章请晚辈过来,就是要说这个?那可多少有些不巧了。”
程荀扯出个任人挑不出错的笑,语气温和,绵里藏针,“晚辈才疏学浅,可于赈灾、济民一事多少也有些经验,若真要一五一十道来,恐怕就要说到天明了。”
段氏显然没想到程荀看着斯文内敛,性子竟是个难对付的滚刀肉,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刚想说什么,屋内突然跑出一个小厮,在段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段氏神情几经变化,最终落在了程荀身上。
“程小姐,实不相瞒,是我家春霖,欲与你一叙。”段氏收起了方才的咄咄逼人,隐忍着怒意,颇有些低声下气地开口。
程荀眨眨眼,故意为难道:“可是……都这个时辰了,孤男寡女的,恐怕不合适吧。若传出去了,指不定外人还要怎么说我‘有本事’呢。”
段氏这下可算尝到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滋味。
可想到范春霖态度坚决,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也只能放下身段、一改态度,违心劝道:“程小姐,春霖久病未愈,你就当这是老身的不情之请,去见一见吧。”
见程荀不言语,段氏只能再咬牙退让:“至于外头……你放心,不该说的话,绝不会从范府人口中说出去。”
程荀故作犹豫,半晌才勉强点了头:“既如此,我便依段夫人意思。”
说罢,程荀带着晏决明从她身侧路过,朝室内走去。
二人与段氏擦肩的瞬间,段氏隐约察觉到一丝凛冽的视线,夹杂着不善,朝她投射而来。
她心中莫名一颤,再转回头去看,只见二人已消失在了屋中。
房门随风而动,砰地一声关起了。
踏入卧房,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警惕。
室内烛火昏暗,甫一进屋,只闻一股浓重的苦药汁味混杂着香薰味,呛得令人眉头紧皱。屋内的仆从不知何时都出去了,偌大一间卧房,只剩屏风后的床榻上,隐约传来了微弱起伏的呼吸。
程荀慢慢走上前。绕过屏风,借着明灭的烛火,依稀看见范春霖躺在床榻上。他两颊凹陷、眼窝青黑,眼睛直直盯着头顶床帐,一张煞白的脸上透着灰败之色,瘦得令人心惊。
听到脚步声,范春霖偏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看向程荀,又移到她身旁乔装打扮的晏决明身上,最后慢悠悠闭上了。
程荀在他床前停下脚步,几人无言对峙了一会儿,程荀主动打破了沉默。
“范将军,鞑靼人尸山火海都挺过来了,又何必在此时寻死?”
范春霖仍闭着眼睛,声如游丝:“我竟不知,范宅的消息能跑得这么快。”
“范宅的消息,呵。”程荀轻笑一声,“若没有你范将军的首肯,又如何传得到我耳中呢。”
晏决明从旁边拿来一把椅子,程荀看了他一眼,坐下继续说道:“范将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我也不必再遮掩什么。”
“从一开始,明里暗里传信给我,引我去金佛寺的,是你;五年前,给辩空大师送去密信,将他引去金佛寺的,也是你,对么?”
范春霖终于睁开眼,看向程荀。
“那么,金佛寺的东西,你可找到了?”他平静问道。
“范将军都将答案放在题面上了,再找不到,岂不白费将军一番苦心?”程荀缓缓道,“我猜,这恐怕是你出过最简单的谜面了。”
室内霎时一静,范春霖咧开嘴,喉咙里传来破风箱一般的古怪笑声:
“哈哈哈……果然,果然!
“我找你,果然找对了。辩空空负才名,守了金佛寺四五年,最后竟然被你这个黄毛丫头找到了真相……哈哈哈……”
一旁,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的晏决明,自从听见程荀提起所谓“密信”后,眉头就微不可察地蹙起了。
程荀静静听着范春霖状似癫狂的笑声,直到他被剧烈的笑声呛得咳嗽不断,才道:“既如此,想来范将军早就知道金佛寺藏有什么秘密了?”
范春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回答程荀。程荀亦没有理会,连声道:“若是您记不清了,也无碍,随我去看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