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出了事,整个范家都要便宜了你那两个哥哥,娘亲多年的苦心,可就都白费了……”
说着,她语气一顿,忽然变得咄咄逼人:“你与我实话说,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闲话了,逼得你自戕!告诉娘亲,娘亲绝不会放过那等狼子野心的货!”
范春霖沉默已久,终于在此时有了反应。他微微偏过头,干哑失声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娘,我院里的人呢?”
段氏愣了一下,回道:“我嫌你身边的人不干净,便将他们撤走了些。”
范春霖仍静静看着她,轻轻道:“你杀了他们。”
段氏眉心一跳,脸色有些难看,不解而急切地解释:“你那两个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你还看不出来么?他们巴不得你死!我不先一步为你下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来害你?娘亲是为你好!”
段氏落着泪,仍喋喋不休说着,从范脩偏宠家中妾室的酸楚、自己老来得子的不容易、为范春霖拜师石青先生做出的种种退让与付出,一直说到为他筹谋婚事、铺平前途,可谓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可范春霖听着那些从小听到大的陈词滥调与苦口婆心,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直到段氏的话音稍稍停歇,范春霖冷不丁开了口。
“我要见程荀。”
段氏没听清,下意识重复:“谁?”
“程荀,程杜商号的当家,孟忻的义女。”
段氏眉头紧蹙,终于中记忆中翻检出片段。
“就是近来在紘城出了好大风头的‘程杜’?”说着,她看了范春霖一眼,有些犹豫,“我怎么记得,她年过二十了,都还未成婚?”
自打守城一役结束后,“程杜”的名号就传遍了紘城,哪怕段氏不过初来乍到,也多少有所听闻,更何况,这女子背后身份可不一般。
不光是孟忻与崔媛的义女,与宁远侯府那位戴罪的世子更是表兄妹关系。明明身份如此微妙,这女子偏偏毫不遮掩避嫌,反倒在紘城搅弄起风云!
以她个人而言,她很不喜欢这个不安分的女子。
“你与她什么关系?”
段氏警惕发问,心中愈发忐忑。
“我可告诉你,蕙兰还在家中等你,那个女子不是个轻省的,背后牵扯极多,可不能招惹!”
而范春霖只紧闭着双眼,再也不愿开口说一个字。
二人僵持许久,段氏终于退让一步。
“好,你便等着我替你找来这姓程的!”
她咬牙起身,拂袖离去。
疾驰到门口,她骤然刹住脚步。深吸两口气,段氏抬手将散乱的头发用手梳到脑后,才打开门,厉声吩咐:“进去看好你们主子。若再出事,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们纷纷答是,冒着腰从她身侧进屋。段氏又随手指了一人,将他留下,盘问道:“程杜商号的那个当家,与你主子此前可有过来往?”
那小厮就是被段氏迎头扇了一巴掌的人,此时瑟缩着身子,低头小声回道:“……确实有过几次往来。”
小厮将程荀与范春霖在酒楼、粥铺前的几次会面一一道来,段氏听后,面色沉如水。
“无论什么法子,去将她‘请’来。”段氏嗤笑一声,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手段!”-
街市上人流拥堵,晏立勇在前开路,不多时,一行人便坐上马车,赶到几个街巷之外的范宅门前。
范宅门前一片冷清,正门紧闭,只有个小厮在侧门上等候,见到程荀赶来,那小厮马不停蹄跑上前。
“是程小姐吧?我家大夫人有请。”
小厮语气平淡,姿态却是十足的殷勤,好似怕程荀中途掉头离开似的。
程荀没有理会那小厮,抬眼看了一圈略显寒酸的侧门,故意不满地“啧”了一声。
得知消息后,沈烁本还想跟上来,不知晏决明与其在后说了什么,沈烁便止住了脚步。此时跟在她身后的,就只有晏立勇、晏决明二人。
她朝乔装打扮后的晏决明随意一指,漫不经心道:“你随我一起进去。”
晏决明一身黑衣便装,默不作声地跟上去。程荀刚要上前,那小厮忽然拦了上来,道:“程小姐,我家夫人说,您一人来就行。”
程荀停住脚步,上下打量那小厮一眼,抱起双臂好整以暇道:“真是奇了。晏立勇,我怎么记得是段夫人临时‘请’我来的,而非我不知礼数地非要上门来吧?”
晏立勇在身后应道:“主子说得对,确实是段夫人方才特意派人来‘请’小姐上门一叙。”
“是啊,若不是听闻段夫人在西北素有贤名、待人接物无不规矩妥帖,我又何必放着大好的上元不过,非要过来受委屈呢?”
程荀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既嘲讽段氏办事不知礼、没规矩,还大有转身就走的意思。
那小厮也慌了,赶忙解释:“程小姐误会了,是小的嘴笨,怎会让您受委屈呢!”
程荀不置可否,仍旧抱臂看着他。
小厮思忖片刻,终于一咬牙:“那您看这样,您千金之尊,要带谁进府都行,只是正门那边……”
见目的达成,程荀也无意为难他,摆出一副不耐的模样,打断他的话:“行了,带路吧,别在这磨蹭。”
小厮暗自松了口气,上前为二人带路。
擦身的一瞬,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向前走。
宅院内一片死寂,程荀打量着府内陈设与亭台草木,入眼皆是枯败之色,心中有些讶然。即便是寒冬腊月,这般没有生气的宅院也是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