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如今在我身边最久的,只剩你了。”
她的声音低沉喑哑,透着股绝望的疯魔。
“张子显对你有意,对么?”
程荀缓缓掀起眸子。
“那个蠢货以为自己装得好,可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懒得拆穿他那些把戏。
“你也是个没福的。主子喜欢你,旁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你还不情愿呢?”
胡婉娘将手贴到程荀侧脸,冰凉、濡湿,好似条吐着信子的蛇在她脸上蠕动爬行。
“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下地狱,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可好?”
“我知道你恨我。可谁叫你是我的丫鬟呢?”
她轻轻拍了两下程荀的脸。
“我的好玉竹。”-
天色渐晚,夜幕中升起半轮月,乞巧节这才拉开帷幕。
胡婉娘早已恢复平静,不见傍晚的失态。此刻,她端起东道主的派头,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八面张罗。
而旁边,站着面色如常的李三娘,她挽着胡婉娘的手,任谁看,都是感情深厚的闺中密友。
程荀站在阴影里,轻轻按了按自己的侧脸。
两个时辰前,胡婉娘一通发泄后,好似又变回了那个骄纵蛮横的胡家大小姐,全然不见前几日的颓丧。
那些只能在阴暗中滋生的恨与怨,好像喂饱了她贫瘠的精神。她义无反顾地扎进恶的土地中,从中吸取养分、获得新生。
这种新生,令程荀胆寒。
夜色渐暗,胡府里亮起点点灯火。游廊下,六角红纱灯连成长龙,向宅院深处蜿蜒而去。
今日乞巧,是久居深宅的姑娘小姐们,难得能出府的日子。小姐们带上帷帽,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走出府。
夜里的扬州城,显露出它最为富贵靡丽的一面。
火把灯笼有如繁星,将这古老的城池映照得有如白日。小秦淮畔杨柳依依,一叶兰舟载着书生艺伎渡过石桥,酸诗腐词伴着娇儿啼笑、弦上黄莺,声声穿风而来。
石桥上、河畔边,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脂粉香气混着小摊上胡饼肉馕的香气,扑面而来。远处,更有顶缸喷火、把戏班子就地献艺,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叫好声。
婆子在前开道,千金们坐在竹轿上,向城西汶河走去。夜风起,小姐们衣袂、帷帽飘飞,那被风吹开的纱幔下,藏着一双双期待、雀跃的眼睛。
程荀走在竹轿旁,下半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暖流。
她身形一僵,连忙扯过一旁的小丫鬟,让她看看自己身后。
就着灯火,小丫鬟看了眼,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玉竹姐,后面染上了。”
小丫鬟面色纠结,看来,恐怕还挺明显。
程荀深吸一口气,重新跟上竹轿。
她下意识觑了眼胡婉娘的脸色,可立马反应过来,如今她与胡婉娘那关系,和撕破脸皮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做些表面样子罢了。
想到这,她干脆凑到胡婉娘身边,随便找了个理由,小声道:“姑娘,我突然来了月事,裙子也染上了。跟着去恐怕兆头不好,奴婢可否先回府里?”
胡婉娘看她一眼,嘴上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找时候。”
她看向方才那小丫鬟,小丫鬟紧张地点点头。
胡婉娘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不耐烦道:“行了,快走吧。别站在这戳我眼睛。”
程荀面不改色地行个礼,和婆子说了一声,转身走了。
好在此时刚刚走出两条街,离胡府还不算远。远离胡婉娘那疯子,夜风都好似清凉了几分。
路上行人如织,少女们抱着河灯结伴而行,过处,说笑声不断。程荀好似滴水入海,一瞬间就滑进这人流之中。
难得松快几分,她渐渐放缓了步子。回去也只能对着床帐发呆,何必呢?她将衣裙上的血污抛之脑后,兴致盎然地张望着热闹的街景。
可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拉进了黑暗的小巷中!
程荀一惊,大脑响起警铃,身体本能地绷紧,下意识就抬肘向那人打去!而那人猝不及防接了一肘击,闷哼一声。
那声音有些熟悉,程荀动作一顿,对方抓住时机拉住她的双手,无奈开口。
“阿荀,是我。”
街上的灯火随风忽闪,几束光漏进小巷,映在那张轮廓清俊的脸上。对面那人终于露出面目。
是晏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