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只幽幽点着几盏鬼火似的烛光。
谢枕鹤背手而立,站在被五花大绑于木桩上的囚犯前,神色淡漠。
他一身绯红官服,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皮肤愈发苍白,整个人透着诡谲的艳丽。
春明和景和一左一右立在囚犯身前,分别持着的长鞭和铁烙上都滴着猩红的血,一看便知方才用来做过什么。
那囚犯脑袋耷拉下来,已然是晕死过去了。
“还没招?”
谢枕鹤眉梢微抬,抬靴迈向一旁的木凳上,掀袍坐下。
他玉白的指节捻起案几上的茶盏,一举一动都似那玉树流光,清雅到了极点。
哪怕是在这昏暗牢狱做着最残忍的事情,神情也光风霁月得好像只是在溪边抚琴。
春明将长鞭重重打在地上,灰色石砖上骤然出现鲜红印迹。
“少爷,他昏过去前,说是一定要见您才肯说出实情,所以我们才将您叫来。”
谢枕鹤闻言来了兴致,将手支在桌案上,唇角撩起:“噢?这般奇怪。”
他掀眼看向那已经满身伤痕的囚犯,抿了口茶:“泼水。”
春明得他命令,应了一声后便提起一旁的木桶,悉数往囚犯身上泼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吼传来后,那囚犯被痛醒过来,圆睁着目,浑身拼命挣扎着,像砧板上不断弹跳的鱼。
景和双臂环抱,用已经冷却下来的烙铁抵在了囚犯的下颌上,厉声道:“谢大人已到,你刚才要说什么,还不速速招了!”
囚犯急促喘着气,瞪着铜铃似的眼看着谢枕鹤,眸底全是恨意,破口大骂道:“谢鹤山,你是个畜生,他是你的父亲,你怎可如此罔顾人伦!”
谢枕鹤长腿交叠,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赵骞,你原是家道中落的贫穷武夫,半生郁郁不得志,是谢茂山发现了你的才华,提拔你进了军营,你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便发誓一生追随谢茂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今看来,你确实也是满身忠胆义肝,没有辜负谢茂山的期待。”
赵骞见状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夸赞起了自己。
“他太了解你,也极信任你,知道你绝对不可能出卖他……”
谢枕鹤话锋一转,语气中染上几分轻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顶罪。”
“北方狄族始终对我朝的疆域虎视眈眈,圣上也曾明确和文武百官说过,北狄一朝不灭,他一日寝食难安。”
“而你追随的那位相国大人,却为了一己私利,毫不犹豫的勾结节度使,与北狄王暗通款曲,以此牟利!”
赵骞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摇头声嘶力竭道:“不可能,你在说谎,相国大人只是让我给节度使传送贺礼,怎么会……”
说到一半,赵骞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什么,瞳孔猛地震动。
谢枕鹤勾唇一笑,似是早已预料到赵骞的反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赵骞情急到了极点,死命地用后脑勺撞着木桩,想以此化解谢枕鹤话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景和生怕他死了,见状忙按住他,震声道:“别乱动!”
赵骞被桎梏住后,满头是血,双眸是一片迷茫。
谢枕鹤戏看够了,缓缓起身,迈步朝赵骞走去。
“陡然发现一直以来追求的事情都是错误的,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你是个忠臣,怎能做出如此愧对天地,愧对君王的事。”
“现在补救,还为时不晚,可以悬崖勒马。”
谢枕鹤眯起眼,一字一句循循善诱着陷入无措和崩溃的赵骞。
“只要你说出,运送那所谓‘贺礼’的队伍,到底到哪了,我便给你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赵骞怔愣看着谢枕鹤,心脏随着他颤动的身体而疯狂动摇。
义与节,忠与恩,都化作一把利刃,反复扎刺着他的良知。
“……”
沉默霍地笼罩了整个牢房,所有人都在盯着赵骞,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赵骞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说。”
*
快到了散衙的时辰,春明将沾上鲜血的衣裳换了下来,看着仍是一身官服严肃坐在桌案前的谢枕鹤,疑惑道:“少爷,赵骞不是已经招了吗,您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枕鹤面前案上摆着一张舆图,其中一块地方被朱笔勾画了几笔。
他拧眉看着那块被圈画的地界,薄唇抿紧:“不对劲。”
春明浓眉皱成一团:“啊?”
“可,我们的人马已经派出去追了啊。”
“而且,赵骞给我们的消息,与嗣王那边走露出来的风声也不谋而合了,看起来十分可信啊。”
谢枕鹤双手交叠抵在下颌处,沉声道:“那是因为时间紧急,一旦被他们跑了,便抓不住谢茂山那老狐狸的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