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策踉跄后退,踢翻金杯,寂静大殿中轱辘滚过的声音刺耳。
“为何害怕惊讶至此?”赵丹曦问他,“生出将他逐出朝堂的念头起,这结局不是早已注定。”
“怎么了祁策?你总不会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不是你要杀了许慎一?我不过,是替你多走了一步。”
她字字句句如慢刀。
“你胡说。”祁策嘴唇哆嗦着,怒火滔天,“朕,从未想过将皇叔赶出去!更从未想过杀他!”
回应他的,是沉默。
祁策耳鸣,脑海里轰隆隆穿梭着的不知是什么,头疼得几欲作呕。
“你知道天底下只有谁才会相信这句话吗?”她总算说话了,朦朦胧胧在祁策耳边,“自然是……你害怕的那个人。”
许慎一。
“我只是……只是要……”祁策喉咙紧涩,说不下去,忽然扬高声音,瞪着对面的人:“是皇叔不肯听我的——”
赵丹曦不是来听他悔过的:“你知道你为何落到如此地步吗?”
她走近过去,祁策步步后退。
“这世上,你最该信的就是许慎一,可你偏偏防他,疑他,怕他。”
祁策一退再退。
“正如你第一眼便瞧不起我,你也从未看清过他。”
晨光透窗,映亮帝王惨白的脸。
她一字一句,剖开他从未正视的事实。
她说起许慎一如何被群臣畏惧却被百姓称颂,说起朝堂与市井间那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祁策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叫喊:“你懂什么!朕与皇叔二十载朝夕相对,岂是你能妄议的?!”
话音未落,祁策心肝俱颤,浑身麻痹,眼前闪过的都是许慎一被刺穿胸膛的样子,是他癫狂笑声中说“杀了我吧策儿”。
他想都想不下去了。
“只有百姓知道,谁才该是真正的君主。”
她语气平静,撕扯开了冠冕下的病灶。
这世道最明白谁在为自己谋生的,从来都是那些只求一口饭一条活路的黎民。
先帝在内乱中将幼子托付给一个少年,今日的许慎一是以时代铸成、局势造就被迫长成。
二十年风雷雨雪,他挡住过饥荒战火与他国铁蹄,却在亲手养大的君主猜忌下,成了佞臣。
“祁策,你可曾了解过半分?”
那些百姓称颂的好事,许慎一从来都以皇帝名义去做,未曾有过一点私心。
“你自然知道,你看到的,是他笼络人心,从未想过,他本意,是为你立贤名。”
可祁策只看见了他的野心。
许慎一并不无辜,祁策由他养大,长出带着尖刺的心,实在合理。
这话刺耳得让祁策痛苦,他不想再听。
“你是来向我示威的?”祁策终于站定,眼睛通红,“你在得意什么?”
当然不是。
“纵然平庸,可有许慎一在,你的平庸反而成了和他共举盛世的绝妙机会。”赵丹曦淡淡说道。
“一个皇帝平庸,并非坏事。”
怕的是,一个平庸的皇帝,生出不该有的帝王心。
这的确矛盾,可君心本不该难测,猜忌不该是君臣唯一的结局。
可祁策不懂。
他以为她来篡权,她却只是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江山,他从未真正握在手里。
许慎一替他守了二十年,明知他骄矜、固执、心胸狭隘,却仍替他挡下所有风雨。
而他听信谗言,猜忌恐惧,怕许慎一功高震主,怕他不再顺从,却不知这世上许慎一唯一怕的人,从来只有祁策。
“这天下,从前是许慎一替你捧着,后来我替你撑着。”
祁策被她接连一句又一句,刺得胸口剧痛。
“还是,你以为的皇帝,便是将权势把握在自己手中,斩杀所有威胁到自己的人?”
他退后。
“你何曾,为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付出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