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他。
想要揪紧他的衣裳,抵在他怀里,痛哭出声,告诉他,咱们把大哥抢回来。
告诉他有多委屈。
要放声大哭,要拥紧他,要肆无忌惮说出全部不该有的念头。
理智是平南将军的,顾全大局是平南将军的,为国为民是平南将军的……
可是宵行,宵行……
梁安痛哭,蜷缩起来颤抖,哭得泣不成声,也根本没有声音漏出齿缝。
救救梁安吧。
梁绍离去前说:“等等我。”
可是大哥,你没告诉我,何时回来。
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将营里,大将军缩在角落里拥紧了自己颤抖。
营外是来来回回守卫的齐整靴声,掩去了那点不该从中冒出来的啜泣。
带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等。
不知道等的是谁。
第二日清晨,戎烈站在梁绍帐外。
语气温和得不像他自己:“走吧。”
梁绍没问去哪,也没有拒绝。
他们并马而行,一路无言。
戎烈没有回头,只紧握着缰绳,指节青白。
顺着迎面而来的风,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离开我。”
话被风卷走,梁绍没听清,也未应。
马蹄踏进泥地,水声沉闷,一脚陷入拔不出来。
梁绍翻身下马,靴底落地时带出一串泥浆,水珠顺着靴边滴落。
倒塌的祠堂,干涸的水渠,田埂塌陷,井台干裂,十里内看不到一间完好的屋舍。
戎烈转过身,看着梁绍。
“想知道你是谁。”他挥了下手,命人将几袋干粮与铜钱送下去,指着远处的百姓,“问问他们,你是谁。”
这曾是梁绍走过无数次的边城,连年征战贫瘠到无人费力争夺。
也是梁绍那样在意盐马道的其中一个理由,就只是为了一座又一座这样无人在意的小城。
梁绍站在风中,手背贴着马鞍,指节慢慢收紧。
不等他应声,侍卫已下马,快步走向百姓。
老者瘦得几乎脱形,看向来人时眼中尽是警惕。
“这位老翁——”侍卫扬声,“你可曾记得,当年北赵有位名将,名叫梁绍?”
那老者怔了一下,眼神发直。
侍卫追问:“他曾镇守此地,你当年是否见过?”
老者沉默半晌,忽然摇头。
“老了……记不得了。”
前方的屋墙塌了半边,女人在用手扒土,扒出来的不是草根,而是一只碎了半边的罐子。她盯了它几秒,扔掉,继续刨。
背后的孩子在咳,瘦得只剩骨架,没有哭声,只是喘气。
接过像是从天而降的干饼,她扶着后背磕头,匆忙把饼喂给孩子,嘴唇动了动,迟疑一瞬,怯生生道:“军爷,您瞧,我们哪晓得谁是将军……”
孩子吃得急了,呛得哭了。
“梁绍?我们这里没叫这名的。”
“将军?打仗的?我们那年都往南逃了,你问我谁救过我们?”瞎眼老翁摇头,嘴角一咧,露出几颗残牙:“没人救过。”
一问再问,皆无回应。
戎烈收回目光,缓缓侧身,看向梁绍。
“你看,”他说,“你打了多少仗,射出千支万支箭,杀了多少人,他们记得吗?”
他语气极轻,像怕惊着谁。
“可在东邦,孩子在学堂描红你的名字,万人齐呼昭珠我王,勇士们为你肝脑涂地赴死。”
“你踏进街市,东邦生民欢呼着将所有爱重敬仰抛向你……你是穹苍主为他们降临的人神,是仅次于穹苍主而与我并肩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