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的心就此软下来,往前半步,轻轻抵住赵宴时额头。
“陛下。”他低声叫他,“臣不要青史留下的那一笔是‘权倾朝野梁靖之’。”
恶名污名他不怕,青史如何褒贬梁安不在意。
他只是……
“为了陛下的天下。”
愿作陛下手中剑,是真的。
“臣做陛下的开山斧,陛下的偃月刀,不敬者有我,挡路者有我,陛下尽管去做。”
然而,剑锋太利易伤主,他自甘收在剑鞘里,只在恰当时候露锋芒。
这就是他给赵宴时的答案。
可惜,赵宴时不懂。
-南祁-
祁策踹翻桌案,劈手去抽宝剑,却被赵丹曦冷然扣住手腕。
“废物!”祁策被她钳制着,仍怒目圆睁厉声斥骂,“皇叔缠绵病榻月余,尔等至今束手无策,可见你们毫不用心,来人!拖下去——”
惊得一众人磕头山呼:“陛下恕罪——”
赵丹曦恍若未闻,垂眸将案上脉案翻过一页:“再去取摄政王脉案仔细斟酌,虽只是脾胃不调之症,也该拟出稳妥方子,下去吧。”
“是,是,皇后娘娘恕罪,臣等必再去斟酌!”
众人如听赦令,匆匆忙忙退下去。
祁策甩开她胳膊,冷笑三声:“你倒好大威风。”
自大婚以来,这女人日日巡视六部,素衣简从踏遍永州府,上上下下打点清楚,笼络人心,连日出宫巡城,亲自挽了衣裳到百姓群里去,哪有半点皇后样子?
祁策冷眼看着,终是忍无可忍去了王府找皇叔:“这女人分明狼子野心!皇叔选错了人!”
那时,许慎一摔断了胳膊还在养伤,自然,也是有意不去朝上。
他听此话,笑了一声:“狼子野心,有何不好?”
他就要这等有野心的人,选赵丹曦,偏就怕她没有野心,若她无欲无求,对许慎一而言便是废物。
“皇叔!”
“策儿。”
许慎一抬手抚平少年帝王衣襟褶皱,十数载光阴匆匆,他想,这孩子已不该视同为孩子了。
事实上,祁策二十有四,许慎一也只大他十岁。
那年先帝一去,南祁乱了。
这孩子不过才六岁,雪白圆润,窝在少年怀里,喊他“小叔叔”。
时年十六的许慎一,拉着这孩子的手,蹚过南祁朝堂上的残肢血河,亲自抱着他,放在了那张宽阔龙椅上。
看他笑呵呵的,许慎一蹭掉脸上的血,也跟着笑了一声。
“策儿。”那时他弯腰,对小家伙说,“往后,你的天下皇叔替你守着。”
孩子笑着拍拍龙椅一侧那么大的空:“小叔叔,你快和策儿一起坐下。”
但许慎一摇头,他揉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温声笑道:“这是你的。”
许慎一执掌南祁权柄十余年,剑锋所指处尸山血海。
旁人如何揣测猜忌都无妨,许慎一自己知道,他永不会坐到上面。
手中持剑,总要留只手虚虚护着,防着小皇帝从上面跌下来,无人接住。
时光须臾,竟已这么久了。
许慎一终于承认:“是我将你护得太过周全。”
所以才亲自要了赵丹曦来。
执掌生杀二十年,许慎一同样是南祁的定海神针,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的掌权者。
能稳江山社稷,能领军作战杀敌,十几年来牢牢把守南祁边防,和梁家父子打得有来有回,这些都是他威名赫赫的功绩。
他自然知道旁人如何辱骂他,背地里如何害怕他。
但许慎一不在乎,世间毁誉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他对权力没兴趣,对屠戮侵占没兴趣,至今带着祁策走至如今将要二十年,不过都是为了这与他不可分割的孩子。
事实上,许慎一得承认,祁策只在他眼里是个孩子,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该是一个皇帝了。
可许慎一在,他永远有倚仗,有退路,所以他给了赵丹曦无上权力,要这有野心的女人,带着祁策一起,开创属于他的盛世天下。
他早已耳闻,皇后往太学与学子论道,上月召来三部大小官员详询行事案宗,令户部修纂旧册……带祁策出宫,视察民情与民同乐,亲自到学堂里去,招来永州府大小书院的教书先生问:如今南祁孩子们读的什么书,写的什么字……
种种,种种,许慎一不必打听也有人连日递到耳边。
随后,他不准人再来提起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