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衔青收回手,乱着心神去关水,可是转轮没有工具拧不紧,她只好认命地淋着水,冲掉头上和衣服上的大部分烂泥,再依次脱掉鞋子,外套和红衬衫。
冷水一接触皮肤,骨衔青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也罢,走一步看一步。
准备脱掉运动背心时,骨衔青听到虚掩的门外,有人靠近,无比熟悉的脚步声,鞋底大力地踩踏着地面,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以示通知。
骨衔青停下动作打开门,光脚踩着水,人倚在门框边:“你怎么来了?”
是安鹤。
安鹤单手拽着自己的外套,拖在地板上也不嫌脏,头发一缕一缕沾着泥水,看上去和落水鹌鹑没什么不同。
可安鹤不笑,嘴角向下,也没有委屈的神态,她挺直了肩,歪头,语气冷漠:“你不是想要我理你吗?”
……
安鹤浑身滚烫。
类似于高烧的症状仍旧是吞噬神血菌丝的后遗症,但已经比上次乐观,她的不适五个小时就已经消化,这具躯体和她一样,拥有着极强的学习功能,是天才。
天才在不适中,一刻不停地梳理这趟意外得知的线索,审视着骨衔青的身份。
罪魁祸首骨衔青偏要左右嚷嚷惹她烦。
滚烫是后遗症留下的痕迹,是她翻涌的气血导致的外显表现,她脑子很清醒,连带着眼神也很凛冽。
安鹤注视着骨衔青。
骨衔青微卷的头发沾湿,遮住了裸露的肩头,水滴顺着手臂和背心滑下来,砸在地上。骨衔青光着脚,水流淅沥沥流经脚背,然后又流走。
在微亮的手电光下,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可骨衔青也不笑,安鹤才发现她不笑的时候,妩媚的假装全部消失,眉尾锋利的转折让那张脸看起来也近乎冷酷。
“你现在想理我了吗?”
“想。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
安鹤逐渐往前,以一种逼问的态势开口:“骨衔青,神明的使徒都是这样的吗?死过一次,拥有人类嵌灵,和不朽的白骨,它们是这样,那你是吗?”
骨衔青没想到安鹤一来就问得这么尖锐,她脸色微变,支起身子往后退开。
安鹤不让她走,步步紧逼,稍微上抬的眼眸里映着手电的光,安鹤轻声笑了笑:“难怪我之前在梦里说你怪物,你那么生气,还欺、负、我,很痛。”
安鹤放缓了语速,声音很低沉,吐出的气流温度很高,在骨衔青的脸颊上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骨衔青想否认。
安鹤没有给机会:“多好,你跟我一样是怪物。”
骨衔青心口猛地颤动。
“你不是。”她才是,血肉灵魂都身不由己。
安鹤却又不再理会,她有好多话要问,要逼问,要将骨衔青的伪装一层层剥下来:“你还清楚地知道使徒的弱点,知道怎么杀死它们,你杀了多少人?言琼配合你多久?”
她又自顾自地继续下去:“啊,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你也没回答贺栖桐,但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件事,因为怕我杀你吗?”
安鹤察觉到骨衔青想绕道离开,于是伸手拦住了骨衔青的腰,附着的泥土还未冲洗干净,安鹤的仿生肢贴着皮肉用力一按,被腐蚀的伤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骨衔青闷哼一声,倒也不再避让,她们亦步亦退,退到水管下,细细的水流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
那冰凉的泉水仿佛被加热了,落在皮肤上带上了暖,又顺着两人之间的缝隙流下,冲掉大部分泥浆。
骨衔青不答,不知道怎么答。
所以安鹤继续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你对我不利?”
这次换安鹤捧起了骨衔青的脸,她丢掉外套,学着骨衔青的轻声语气,呢喃:“告诉我,你要杀我吗?”
长久的注视如交锋,犹如断裂的电线蹦出火花,她们再一次肌肤相贴,可谈论的是谁要杀谁的话题。
骨衔青选择退让,选择迂回,然后出击。
她伸出双手搭在安鹤肩头,主动往前一步填补两人之间最后的空白,于是上半身严丝合缝地相贴,水珠沿着锁骨落下。
“没有啊。”骨衔青笑意盈盈:“我怎么舍得杀你?还是说,你用天赋探过?我们难道会走向你死我活的局面?啊,即便是,也不是我本意啊小羊羔,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安鹤轻轻一笑,一笑就变得格外灵动:“你怕我用天赋?”
“你用了吗?”
“没有。”笑容转瞬消失,安鹤的语气让骨衔青揣摩不透。
可安鹤不会说谎,她不会成为第二个贺栖桐,时间重叠只会用在敌人身上,在该用的时候才用。不然,眼睁睁看着结局无法改变,徒劳挣扎自救,然后等死吗?
安鹤很聪明,知道如何扬长避短,开发一项天赋为己所用。
骨衔青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笑意更盛。
安鹤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成为我的敌人,对我心怀不轨,利用我,还害我,那我倒是不介意先看看你会死得多惨。”
安鹤的语气实在轻柔,恐吓却如泰山压顶,骨衔青清楚知道安鹤不像她一样谎话连篇,安鹤说出口的事,十有八九都会做到。时间重叠的天赋用好了威力巨大,安鹤本身就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骨衔青只觉得心肝颤抖,她分不清是自己在自毁,还是安鹤在自毁,颤抖传递到四肢百骸,处处发麻。冰凉的水更凉了,骨衔青听见自己的语气也在发颤:“不会,我怎么舍得呢?”
“没说谎?”
“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