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她的血落进那杯中的瞬间,审判的程序忠诚地开始执行。
我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枯骨咔嚓咔嚓发出响动。
远处,待在钟楼之中的娃娃们焦急地凑过来,它们急切呼喊着她的名字。
“不,不,柯赛特,柯赛特!”
这群没有多少智能的娃娃在空中移动过来,想要拯救自己的主人,然而便被一声怒斥逼得瞬间击退。
“别过来!”
被披风笼罩的少女说罢,犹如回应她的情绪那般,尚且还算平静的血海水面突然急速暴涨,整个领域也开始变化,血海频繁闪烁着怪异的颜色。
脚底的水浪很快就达到大腿的高度,狂暴的飓风肆意吹拂着脸颊生疼,在视野的尽头卷起层层巨浪,伴随着巨大的、惊人的水声咆哮而来。
汹涌的海潮直接不管不顾,将我和主人一同吞没在其中。
身体如同被大浪打翻的帆船,本来也是强弩之末的我只来得及用咒力作出最基本的防护,昏昏沉沉感受着自己在急促的洋流中打转,却还是分出了一线清明。
……没关系,领域的主人被反噬的也不轻。
混乱之中,我看见那只玻璃杯就在我的眼前沉下去,只要拿到它再骤然捏碎,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我闭着气这样心想着,正打算游过去,夺回战斗的主导权,眉头却在随后皱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不慎又吞咽下些许血海液体的缘故。
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涌进了脑海里。
起初,只是一座结满葡萄的庄园,一双弹奏钢琴的手,一张对着镜子微笑的脸。
我最开始以为是咒灵捏造出来的幻象,随后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手握着剪刀采摘葡萄的中年男性,站在厨房前熬着果酱的温柔女性,走廊里持着纸飞机奔跑的小男孩,他的鼻尖甚至还沾着半软化的黄油,脸颊上因为开心而绽放的酒窝更是清晰可辨,太过细腻,太过生活化,根本不可能是区区咒灵能理解并捏造出来的幻影。
亦如溶在墨里的一滴水,这些回闪的画面迅速淡去,很快被全新的取代——倒在庄园的男性,被火焰焚烧的女性,因乱刀死去的弟弟,最后堪堪定格在少女睁大的眼瞳中。
她因身后的异响转过头,看见恶徒手持长刀,呼唤着她的名字走过来。
「柯塞特。」
「还有我最爱的你——」
+
……
……
「我爱你。」
这是一句简短,又复杂的话语。
来自意大利的浪漫青年——马尔切罗,这名年轻的画家曾经手执沾满颜料的画笔,站在阳光普照的窗户边,用饱含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模特。
“我爱你,柯赛特。”他说。
端坐于木漆休闲椅上的金发少女应声回头,她身穿着以黑色为主题的衣裙,带蕾丝的酒红薄纱褶边规矩地贴合腰身,修饰出淑女应有的庄严气质,只有点缀在腕间的小巧花圈,为她整个人添加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面对爱人的告白,柯赛特选择回以一个明媚的微笑,却见画家摇摇头,出声告诉她无需微笑,她微微一愣,很快收敛起嘴角的弧度。
马尔切罗奥兰多。
他在滞留法国期间,深受柯赛特父亲的赏识,从而得到为柯赛特作画的机会,那双会作画的手,同样赢得了她家人的认可。
一副又一副的属于少女的肖像画很快堆满了仓库,占据了走廊墙壁之类的位置,亦如被定格的时光,金发少女时而娴静,时而活跃的姿态,也为他赚来了名声与地位——来来往往的访客无不称赞,而处在最近位置注视着那些肖像的柯赛特,渐渐的,无法说出一句发自内心的欣赏之言。
她深爱着画家。
因此,从未提过,她其实讨厌被画。
柯赛特是马尔切罗的专属模特,这意味着她在被画时,经常需要保持长时间的静态,从手臂摆放的位置,到眼波流转的方向,都得听从马尔切罗的安排。
她不喜欢安静,比起作为模特一声不吭看着画家,她其实更想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述生活中的每件小事。
可马尔切罗绝不会停止作画。
柯赛特也曾试着向父亲提出自己的想法,她的父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只是莞尔笑着劝解她,说:“柯赛特,这是主赐给他的才能,所以一直画下去,是他回报主的方式。”
“你既然是他唯一的模特,就证明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
“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主的指引,因此,那是他的天命,也是你的天命。”
“但……”少女还想说点什么。
父亲止住了她的后话,眼神难得带上一点强势,“你要怀疑主的意思吗?柯赛特,一个优秀的淑女可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他注定成为你的丈夫,是你未来的引导,是你前进的方向。”
“……”
阳光穿过教堂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将神情温和的男人置身于五光十色的投影下,紧跟在父亲身后的少女脚步微顿,停在无法接触到阳光的背阳面中。
主…啊,没错,主是对的。
柯赛特双手合十,低下头,这样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