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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 西風催客上馬去(九)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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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的,這兩天哨騎往來真是多,朝廷又要兵了吧?”

踞座在高高木背交椅上的是個獨眼壯漢。一道從額頭斜拉到面頰的刀痕,彷彿將他的頭顱劈成了兩半。正是這一刀奪去了他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個坑窪的肉坑。他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掃量著大廳裡分了左右的手下,甕聲道“城裡的訊息還沒來麼?”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有人高喊道“軍師來了!”

一個身穿齷齪長袍,髻散亂,卻戴著一頂方巾的文士大步走來,手中捏著一柄摺扇,一記記打著手心,見了眾人未語先笑,倒是有些痴狂的模樣。

其他人不以為意,靜靜看著他。

“好事!大好事!”那落草的文士健步走到獨眼悍匪左側的交椅前,老大不客氣地坐了下去,道“這些天探馬飛馳,原來是朝廷要兵援洛陽。”

“這好在哪裡?”悍匪不以為然,用一隻眼睛打量著自己的軍師。

“是東宮皇太子去撫軍,皇帝老兒封臺拜將,把天子儀仗都給他了。如今東宮外邸門外打著兩杆大旗,一書替天行道,一書代天御狩。”文士滿臉欣然,一口氣說完,突然臉上一寒“所以我叫人把那探子拉出去打了一頓。”

“哦?為何要打他?”大當家的問道。

“這廝恐怕就是在茶樓裡聽了兩段說書,竟敢回來蒙咱!”那文士怒道“皇太子是撫軍,又不是落草,寫什麼‘替天行道’!”

“就是,咱們落了草都沒寫。”有頭目附和道。

“要不咱們也寫個?”有人提議道。

“拾人牙慧,都被用爛了!”有人反對道。

“連闖賊都會說什麼‘奉天倡義’。咱們還‘替天行道’?”

……

一時間,山寨大廳之中物議紛紛,議題卻已經轉到了該打什麼旗號上。

“都給咱閉嘴!”獨眼悍匪一聲暴喝,豎起食指,緩緩往上指去。

眾人順著大當家的手指,目光一寸寸往上移動。當手指停住時,他們也看到了高懸廳堂上的那塊匾額,如同被雷打了一般,瞬息之間便收住了調笑,面色凝重起來。

“看到嘍?”巨漢高舉著手臂,冷冷問出三個字。

眾人紛紛垂頭,再不敢有絲毫放肆。

“忠孝精誠!”巨漢一字一頓,聲若雷霆“咱們身在草莽,心懷忠孝。莫非這幾年消磨,你們就已經把忘了督師不成!”

眾人頭垂得更低了。

巨漢這才吸了口氣,轉向那邋遢軍師,道“以軍師看,這訊息好在哪裡?”

“皇太子做事合我脾胃,他要去洛陽撫軍,我就覺得好。”軍師絲毫沒有一副智謀之士的模樣,也不顧天氣寒冷。一把甩開扇子猛扇。那摺扇原本是素面,卻已經髒得黃。上面還有點點酒漬油汙。

“屁話。”大當家的面色一沉“是問你可有什麼鬼主意。”

“鬼主意沒有。”軍師傲然道“讓你們這些鬼還陽的主意倒是有一個。”

“屁話少說!”

“去投靠皇太子,給自己撈個出身。”軍師一副理所當然地模樣說道。

“老子不稀罕出身。”那大當家的臉色一沉,剩下那顆獨眼卻滴溜溜打了個轉“不過……督師還是連個諡號都沒有麼?”

那軍師搖了搖頭。

“你說,咱們要是招安了,能給督師換個諡號不?”大當家似乎已經有了主意,小心求證道“你不是說文人都得有那個才算一輩子沒白活麼?”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唉,唉,唉……”軍師滿臉痛苦,手裡摺扇闔起,重重打著的手心。

“你又什麼癲?”當家的罵道“話說清楚些。到底怎麼個打算?”

“是這……”帶著方巾的文士背過一隻手去,隔著衣服抓了抓背上的癢處,道“這幾年兄弟們在這片也算打響了名頭,人前人後也一副人模狗樣的架勢,可是仔細想想,咱們有多少斤兩?”

這話一出口,眾人一陣沉默。

“我不過是在督師帳下督辦糧草的一個師爺,又不是什麼臥龍鳳雛之才。”那軍師落寞道“你不過是個親兵,督師連話都沒跟你說過。這些個就更不說了吧,算個球!”

這群山中悍匪聽了軍師罵人,卻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他說得的確是事實。

在這片山中,勇力第一的獨眼龍,以及智謀無雙的毒書生,其實只是兩個小人物。

真正的小人物。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小人物。

“招個球!誰來招我們!官軍一到,咱們連個辯訴的機會都沒得就給人剿滅了!”毒書生指著這些嘍囉,大聲吼著。

獨眼龍嘆了口氣道“軍師說得有道理。”他又抬起頭道“不過你每回了癲,都有個還算不甚臭的鬼主意,說來給俺聽聽。”

“主意?”毒書生冷笑一聲,抓起桌上的辦碗水,咕嚕灌下,道“只有一個投奔。”

“投奔?”獨眼龍一愣。

“不投奔還能怎樣?”毒書生嚷道“若是個手下沒兵的督撫,咱們還能打著督師的旗號,尋個出路。然而碰上東宮皇太子,你去求人招安,人家理你是誰?說你蕭東樓能打?還是說你麵皮生得美,可以侍酒?”晚明南風之盛漫及軍中。許多督撫大將都找一個細皮嫩肉的孌童侍酒,誠如美妾一般。

蕭東樓,也就是那個獨眼龍大當家,抬手摸了摸眼上的刀疤,只覺得一陣火辣辣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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