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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西風催客上馬去(八)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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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自己也曾考慮過四川。

如果能夠佔據四川,一者能夠自固,二者有足夠戰略資源儲備。無論是糧草、食鹽、木材、煤鐵……四川都能夠自養自足,在這亂世中等待機會。在他的記憶中,原時空的李定國在雲貴那等窮山惡水之地都能支撐永曆政權十餘年,若是自己佔據了四川,十年的安然經營是肯定能有的。

十年之後,人手充足,正好出去統合天下,蕩盡妖氛。

只是給吳甡這麼一說,朱慈烺也開始擔憂四川會消磨士氣,與各方土司糾纏不清。雖然四川有秦良玉這樣忠勇無二的能將,但到底也是個少數民族雜居,幾次三番興起叛亂的不安之地。

“臣以為,四角之地固然是‘金子’,但如今大明沉痾極深,真要圖謀痊癒,只有先行溫養,退而取其次,以四邊之地生聚教訓。”吳甡退後一步,突然趴在地上,將散落的稻草梗攏聚起來。

稻草梗在吳甡的規制之下,頗為有序的分成了代表山脈河流走勢的線路。吳甡又從周圍的地上撿來泥塊、布頭、乃至不知什麼年代留下的碎骨頭,隨手擺放之間,做出了高山、丘陵。

朱慈烺看著地上呈現出來的皇明“地圖”,以及吳甡手不二落的熟練,真不知道他在這黑獄之中做了多少次。

“殿下見笑,罪臣無聊時便擺放這輿圖消磨時光。”吳甡見朱慈烺看得眼睛都直了,微笑解釋一句,隨手一指“這裡是山西,誠如殿下所言,時日一久便糧盡援絕,乃是死地,斷不可取。”他又再指向長江一帶“湖廣熟,天下足,可惜現在湖廣已經落入了賊兵之手,若要與之爭奪,實在不異於虎口奪食,即便奪過來,也是慘勝猶敗的局面。”

朱慈烺點了點頭,介面道“漢中就不用說了,獻賊進了四川,闖賊一旦奪了關中,漢中便是孤絕之地。先生是屬意山東了?”

“誠然。”吳甡點頭道“山東接連京畿與江南,若開海運,便可得江南錢糧。走6路,可進取畿南、河南、徐州,角逐天下。尤其是當地乃聖人之鄉,民風醇厚,人心可用。”

“可惜齊魯之地唯有南面是丘陵山壑,東面臨海,餘者便是平原。我可以往,敵亦可以來。”朱慈烺對這個地區頗有些缺乏安全感“當年齊國不戰而降,一者是天下大勢難以違悖,二者也是實在缺乏險要防禦從燕國南下的秦軍。”

“殿下所言甚是,”吳甡道,“要不然怎說它是‘銀邊’呢?再者說,雖然山東北面少關隘險阻,卻有黃河地利,真要有一支強軍沿河駐守,也不是輕易就會被人打下來的。當年太祖取山東,而開大都門戶;成祖取山東,而能躍馬金陵。一旦天下之勢陷入中分對峙局面,山東便是南北必爭之地,也是可徵南北之處。”

朱慈烺看著地上簡陋的地圖,心中卻在想吳甡的事恐怕這位戴罪輔臣的心胸眼光,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高深一些。

“南北朝局面恐怕難說。”朱慈烺輕聲道“我所擔憂的是,一旦京畿失守,闖賊南下先要攻取山東。不知道經營山東是否還來得及。”

“即便來不及,也可以層層退守,直取皖、淮之地,圖謀江南。”吳甡肯定道“再者,臣以為,闖賊若是南下,勢必潰敗。”

朱慈烺知道李自成根本沒有機會南下。

崇禎十七年三月打下bei精之後,大明最有戰鬥力的部隊——關寧鐵騎已經在馳援京師的路上了。李自成只有先解決吳三桂,才有鞏固新朝的時間。而吳三桂直接獻出山海關,放進東虜大軍,李自成大敗一片石,哪裡還有機會南下?

要防的不是李自成,而是東虜滿洲人啊!

“我也不以為闖賊會南下,但還是想聽聽先生的見解。”朱慈烺緩緩道。

“因為闖賊未立文法。”吳甡蹲在地上,仰頭道“流賊看似糜爛天下十餘載,但之前皆是‘流寇’,搶了便走。直到去年,闖賊、獻賊方才真正訂立文法,明確尊卑,統一號令,往派官吏管轄人民。文法不立,根基不牢,只要有一場敗仗,便是土崩瓦解之勢。故而闖賊佔的地盤越大,其崩塌也就越快。”

“有些道理。”朱慈烺點了點頭,承認吳甡之說。

從戰略上來說,李自成的確是因為沒有確立文法而戰敗的。他若是耐心經營山陝之地,以湖廣之糧救濟,三五年之後再打bei精,即便敗了,也有關中為根本,湖廣、山西為羽翼,絕不會一敗塗地。

想李自成兵敗一片石之後,一年間兵敗如山倒,最終命喪九宮山。而他的殘部,卻在川鄂邊區佔領州縣,堅持抗清二十一年,直到康熙三年方才覆滅,所謂夔東十三家者。這便吳甡所謂的根本是否紮實。而要紮實根本,看的便是文法。

文法便是文製法規,直接體現一個政權所代表的階級立場,以及文明程度。

大明的文法自太祖高皇帝以來二百七十餘年,取法唐宋,相容蒙元,雖然如今流弊叢生,但只看紙面上卻不至於讓人臉紅。

李闖佔領襄陽之後方才確立文法,行六政府制度,雖然改名換姓,卻仍舊是大明的那一套。因為沒有著實的治政經驗,文法更是顯得單薄粗陋。加上闖營的根本靈魂只是李自成一人,即便這粗陋的文法也往往被李自成一言堂所取代。

至於張獻忠,那更是直接抄襲的大明制度,一字未改。

朱慈烺承認文法的重要性,但更關注眼前的實際可能性。他指了指代表京師一塊碎骨“我說闖賊不能南下,是因他若佔據京師,勢必面臨後背芒刺——關寧鐵騎。”

“殿下一針見血,的確如此。”吳甡道“朝中已經有人散佈輿論,想請陛下放棄關外之地,調關寧鐵騎入關平賊,只是不知如今是否成議。”

“尚未聽聞。”朱慈烺搖了搖頭“茲事體大,哪位閣輔肯負棄土之罪?皇父固然英偉,也難做出這等決策。”

吳甡點了點頭,又道“如此經營山東的機會便來了。只要讓遼鎮守住山海關,以永平為屏藩,便可吊住闖賊主力。”

“若是闖賊北上攻打山海關麼?”

“這……遼鎮能戰更勝秦兵,闖賊焉能以卵擊石?”吳甡心中一奇遼鎮不去bei精勤王已經足夠李闖偷笑的了,哪裡有自己送上門去的道理?到時候地利在遼鎮一方,李闖的兵員配備肯定也不如每年拿著數百萬兩遼餉的遼軍,焉能取勝?

“因為他是李自成嘛。”朱慈烺隨口敷衍道。

歷史充滿了偶然和不可知。誰知道李自成到底是怎麼想的,竟帶著全部精兵去找吳三桂晦氣?或許只是因為晚上做了個夢,或者是腦袋抽了一下,完全沒有必然性可言。

吳甡眉頭皺起,道“若是李闖營內有智謀之士,絕然不會讓他在人心未固之時出兵山、永。不過……若是他真的去了……”太子說的可能性就是等於零,作為臣下的也得加以考慮。吳甡沉吟良久,方才道“臣實在不覺得他有取勝之力。”

——若是李自成不能取勝,吳三桂為什麼要獻關投降滿清呢?

朱慈烺看著地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到底不是歷史專業的高才生,事實上以他知道的明清歷史,只能作一個大方向的指導,設定一個倒計時精鍾。對於微妙的人心判斷,國家大勢的決策,若是沒有時下的情報,便也如同瞎子一樣。

“若是,”朱慈烺終於打破沉默,“若是李闖去了,而且能打贏遼軍,又會如何?”

“非三五年固結人心,不足以出兵山、永。”吳甡略一思索,仍舊堅持己見“李闖恐怕會重幣卑辭收買遼鎮,但不會貿然出兵。若是真有不可查知之事,讓李闖誠如殿下所言進兵山、永,並且佔據優勢,恐怕遼鎮會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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