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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 西風催客上馬去(七)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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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就這麼站在吳甡面前,俯視道“先生為何不將話說完?山西固然能守得一時,卻終究會陷入糧盡援絕之境。到了那時候,若是沒有先生,孤當何以自處?”

吳甡這點私心其實並無傷大雅,而且自從戰國以來,凡是做出不祥預言的謀臣都沒有好下場。若是明言直說“山西也守不住”,無疑是不會聊天。

朱慈烺之所以將這私心點破,卻是下定了招攬的念頭。他即便知道歷史的最終走向,但如果不能摸清每個事件的承替,仍舊無法改變天下大勢。要想真正把握每個環節,就只有靠智謀之士相助。

之前的一席話,已經讓朱慈烺確定吳甡就是這麼一個智謀之士,果然不愧是能夠從數以千計的文臣中脫穎而出的人物。

現在,多少該展現一些自己的見識,方能收到人心。

“當年要防蒙古人,故而大同一線打造得鐵桶似的。如今東虜隔三差五就從大同入境,從崇禎六年以來,每每官軍剿賊略見成效,眼看就能重整秩序,東虜便要來插一腳。官軍只得抽身防虜,使得賊寇死裡逃生,死灰復燃。”朱慈烺道“故而要靠晉軍牽制賊寇,也是捉襟見肘,拆東補西罷了。”

“至於江淮守軍,且說左良玉。”朱慈烺笑道“當年楊嗣昌九次傳檄,而他卻按兵不動。丁啟睿再三督促,仍舊置若罔聞。侯恂與他有提拔知遇之恩,他也是口頭實惠,漫天要價。這樣的軍鎮,如何指望夾擊湖廣之賊?我記得先生不也曾直言左良玉跋扈麼?”

吳甡的戰略是立足於西北與東南的夾擊,然而事實上西北的晉軍要防東虜,東南的四鎮又不肯聽從調遣。這套戰略只是漂亮而已,實在缺乏實施性。

“適才那些話,”朱慈烺仍舊帶著微笑道,“我會轉呈聖上,為人臣子,終究還是得讓君父寬心才是正道。”

——可以拿去糊弄皇帝。但別指望糊弄我。

朱慈烺俯視著吳甡,吳甡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山陝皆是棄地。”朱慈烺振聲道“孤命人檢視歷代五行志,惟獨崇禎以來天災連連,蝗旱交替,就連廣東海南之地都有雪落三尺,凍死百姓之事。又命靈臺勘察數百年之巨木年輪,考核其經歷寒暑,現這一切天變,皆是出於天氣轉寒之故。”

明代士大夫的雜學功底深厚。吳甡非但是政治家,也是天下有名的名醫,對於草木之學瞭解頗深。從樹木年輪之中看出當年的氣候特徵,這是他認同的說法,只是不沒想到太子殿下也如此認同,頓生親近之感。

“因為天氣轉寒,氣候乾燥而有連年乾旱。因為乾旱,導致蝗蟲卵未經水淹。大量孵化,由此產生了蝗災。”朱慈烺道“這種千萬年來未曾遭遇的天劫。豈是人力能夠抵抗的?更何況我皇明自立國以來,數代祖宗積累下來的政弊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若想再佔據西北,真是痴人說夢了。”

“殿下博學。”吳甡誠服道“我皇明東南為銀田,湖廣為糧田。自世廟時便明定以‘東南之糧養西北之兵’之國策,當今關中與山西對東南的依賴已然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無論誰佔據這兩處要地,都有反被困殺之危局。”

“這才像話。”朱慈烺笑著伸手將吳甡虛扶起來,道“我身為皇太子,焉能短視一時?既然我有心延請先生贊畫,也不妨直言相告所謂流賊、東虜。不過是癬疥之患。真正的心腹之患,乃是皇明政體文法之患。”

吳甡站起身,正好與朱慈烺平視。華夏自古以兩目對視為無禮挑釁之舉,然而此時他卻顧不得了,只是一心想從這雙明亮的眸子裡看看太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若是沒有十餘年行走地方積累下的閱歷,沒有部閣磨礪增長的見識,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大明之弊弊在政體文法。別說這位尚在沖齡的太子,且去問問當今輔陳演,他看穿這點了麼?

“所以,我要練兵打仗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卻是鑄造一塊王土,最終讓皇明龍旗重煥二祖時的無限風光。”朱慈烺聲音堅定,鏗鏘有力,透著濃濃自信。

吳甡從朱慈烺眼中看到一股狂熱,連帶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顫聲道“殿下打算將這塊皇圖畫在哪處?”

朱慈烺微微搖頭“閱歷所限,實在難以決策。”

朱慈烺對於中國地理的細節認識,肯定要高出吳甡許多。他非但上過高中地理課,也曾藉著公司旅遊、出差等機會,踏遍了華夏大地的名勝古蹟,其中不乏重要的邊關軍鎮。然而抱著旅遊的心態所見所聞,與出於政治、軍事角度來審視這些地理地貌,看到的完全是兩種景象。

從這點上來說,吳甡又反過來比朱慈烺具有更大的優勢。他去那些地方的時候,就是單純出於軍政考量的。甚至於他看古今地理輿圖、書冊,也都是以軍政為指導去看的,絕不會分心在地方美食美景之類無聊的事上。

“殿下可聽說過天下棋局之說?”吳甡問道。

“略有所聞。”

吳甡聞言反倒輕鬆了,笑道“這也是罪臣苦思冥想,略有所得,願奉於殿下。”

這話意思便是說你所知道的,不會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乃是獨家秘笈。

朱慈烺倒是很喜歡這種自信的人,而且他知道的天下棋局,無非是佈局爭霸的代名詞而已,真正如隆中對那樣級別的國策,還得有高才指點才行。

“棋家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吳甡果然以棋局開場,自通道“罪臣因多年來所見所聞,以為我皇明天下亦有四邊四角,以及草肚皮。”

“草肚皮自然是讓人避之不及的中原腹心之地,敢問四邊四角。”朱慈烺的確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頗有些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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