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皱着眉头。
她识海中一下涌入太多东西,让她一阵一阵泛着头疼。那腥风血雨炼狱景,与现实里四海升平的画面交织重合,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等她终于睁开眼,一道持剑背对她的身影便直直映入她眼底。
白衣猎猎,覆眼的白绸垂下一节在风中飞舞,眼前人恃险若平地,寸步不让,漫天黑雾席卷之下,他是世间唯一一抹洁白。
——那是沈明烛。
他手上的镣铐已经解下,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剑芒落下,不见天日的无岸崖当空一道白练,如云销雨霁,顷刻间黑雾退散。
邢岫烟这时才发现,沈明烛手上拿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一段路边随处可见的枯枝。
邢岫烟终于回神。
她蹙眉回想起方才莫名其妙塞进她识海里的画面,顿时后怕,喃喃自语道:“我居然中幻术了……”
那幕后之人定然对沈明烛怀揣着深深的恶意,她若是真信了,岂非要对明烛刀剑相向?
真是歹毒的计策,邢岫烟看着前方沈明烛护在她身前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想,幸好她没有中计。
“师姐。”纪长蘅忽然惊恐地扯了扯她的袖口:“你有没有看到,人族遭逢大劫,明烛、明烛他……”
“你也看到了?”邢岫烟安抚他:“幻术而已,下次我们有了准备,幕后之人就没那么容易再对我们下手了。”
纪长蘅陷入神州末日的思绪因这话勉强回神,他震惊地重复:“幻术?”
他和师姐可都是渡劫啊,什么人能同时对两个渡劫,其中还有一个九品炼丹师下幻术?
邢岫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她示意纪长蘅看向前方:“你看明烛,你觉得明烛是幻术里那个样子吗?”
纪长蘅定定地看着沈明烛的背影几眼,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原来是假的,是假的就好……”
世界不会走向末路,而他们信任、宠爱的少年,依然一身正气,璀璨夺目,如天上皎月,人间白雪。
沈明烛解决掉了黑雾,从半空中徐徐落下。
虽然手上沾了不少黑雾的命,但他至今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他在小山洞自闭的时候,这些黑雾突然气势汹汹地出现,像是要找他寻仇。
寻仇他无所谓,但目标没搞清楚波及到其他人,沈明烛就不能接受了。
他在对战时犹能分出两分心神注意邢岫烟与纪长蘅的情况,于是便察觉到他们两人似乎是同时陷入某种梦魇,神情恍惚。
这让他动作都忍不住凌厉几分,好在两人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又能说能笑。
沈明烛放下心,不紧不慢地收剑入鞘……没收好,他没有剑,也没有鞘。
他松开手,枯枝早已无力承受如此剧烈的气势相撞,沈明烛的魂力一退去便化作轻烟散入风中。
他整了整衣袖,而后从树上摘下他挂上去的铁链,一本正经地重新锁在自己的手腕上。
“明烛?”他动作太快,太自然,邢岫烟一时都来不及阻止,只觉得这一幕刺眼得很,叫她心乱如麻,张口不能言。
沈明烛“嗯”了一声,礼貌地微微欠身:“见过邢峰主、纪峰主。”
纪长蘅指尖凝练一团光,光芒划过,沈明烛刚带上的镣铐“啪嗒”一声裂成两块,他满意地点点头:“你还是这样看起来顺眼。”
他对沈明烛保证:“司度太不像话了,明烛,我回去一定教训他,让他来给你道歉。”
沈明烛眨了眨眼,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件事情是他的错吗?触犯门规是真,情有可原也是真,在修仙界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律法门规本就几近于虚无。
沈明烛做的事情,倘若放在江令舟或是司度身上,根本不会有人责难他们,说不定还得夸一句做得好。
可沈明烛没敢奢望自己能有他们两人的待遇,就好像他没把纪长蘅的话当真,他问:“二位峰主专程来无岸崖找我,是因为方才的事情?”
因为他方才划破虚空,又突然消失?
邢岫烟一点一点扫过沈明烛的眉眼,看他比起记忆中消瘦许多的模样,忽然间有些不敢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沈明烛这十年受过的苦楚。
邢岫烟越来越不敢确信当年沈明烛的罪证是否真就确凿无误,而假如是他们错了……
如果他们错了,那谁来偿还沈明烛?
该怎么赔他的眼他的伤,赔他这十年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邢岫烟没有回答,纪长蘅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师姐,只好自己顶上,“也算吧,明烛,你怎么修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