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落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沈明烛就催促着大军返程了。
他出发的时候时值盛夏,回程时已风雪载途。
沈明烛说现在回去正好可以让大家赶得上新年,一天三顿地烦燕长宁。
燕驰野没好气道:“别催了别催了,这就出发还不行吗!”
长安那地方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漠北自由。
沈明烛满意了,“其实在漠北过年也可以,但是总得把这些兵带回去,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燕驰野眼睛一亮:“一言为定!明年来漠北过年,后年我们可以去江南,你在那里是不是也有熟人?”
反正燕家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去哪里不是去。
沈明烛失笑:“你们知道得还挺多。”
连江南的事情都清楚。
一阵冷风猛地袭来,卷起帐篷一角,沈明烛打了个喷嚏。
燕驰野神色担忧:“明烛,你着凉了吗?”
他忙把被卷起来的帐篷归拢好,“怎么觉得你最近看上去脸色好糟糕。”
“是吗?”沈明烛不动声色放下袖子,拢住越来越消瘦的身形,坦然道:“可能是这年累着了,一闲下来就容易生病。”
燕驰野一怔。
这话实在太有说服力,沈明烛这一年就没闲过。
春天在宫门救人,而后征战百越。
夏天赴江南督建河道,亲力亲为,再接着便上了前线,战争打完时已经由夏入冬。
没有一件简单的事,燕驰野只要想想都觉得震撼。
人是有可能被累死的,一时间所有英年早逝的人物在燕驰野脑海中飘过。
他吓得不行:“回长安!现在就回!”
长安没什么好,至少适合修养。
*
沈永和近来心情不错,是文武百官可以察觉到的振奋。
这也可以理解,南征于阗,东拒回鹘,北击突厥,这些事情单独拎出来都足够在史册上大书特书,更何况这些壮举全都在他治下实现。
放眼历史长河,他的功绩也足以排入帝王前十。
所以他当然可以兴奋,他也应该兴奋。
如果不是这全部的事情都与沈明烛有关,如果不是沈明烛有一个算得上尴尬的身份,沈永和的帝王生涯将不会有任何缺陷。
但世界上毕竟没有如果,这其中到底多了一个叫人如鲠在喉的沈明烛。
是以沈永和此刻的开怀就显得十分奇怪。
“江南的收成能够保住,全赖皇兄督建的平淮河道,他又打了一场这么漂亮的战役,扬我大齐声威,诸位爱卿,你们觉得该如何赏赐?”沈永和满脸兴致勃勃,昭示他并不是在说反话,也不是故意布陷阱。
朝臣们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道:“不如,将殿下之名重新载入皇室宗谱序齿?”
当今陛下都叫了他这么多句“皇兄”,也不差这一个流程了。
沈永和高兴道:“准!朕的几位皇弟全都按例领了王位俸禄,皇兄自然也不能例外,礼部拟个封号上来,至于封地……江南富庶,又与皇兄有缘,就从江南选吧!”
这个待遇可谓丰厚至极,历朝历代,就没有拿号称“粮仓”的江南做封地的。
朝臣一时哗然,对视时皆难掩诧异神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予辞觉得不对劲,连颜慎都有些不安。
萧予辞思忖片刻,出列道:“陛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只在战时设置,如今战事已了,陛下可有决断?”
“自然是给皇兄留着。”沈永和不假思索,笑容满面:“以皇兄立下的功劳,朕还得苦恼该如何赏赐,这要是还把兵马大元帅收回,那朕成什么人了?”
萧予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向来擅于识人,更何况与沈永和并肩相处过那么长时间,早就能分辨出这人的情绪变化。
沈永和虽然语气带笑,说的话也像是揶揄打趣,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但他还是发现了对方刻意遮掩下、只针对他的排斥与冷淡。
可是这说不通。
沈永和为什么突然不再忌惮沈明烛了?难道是他想通了选择退出,放弃与沈明烛相争?
可如果是这样,那他萧予辞作为沈明烛的麾下重臣,这人也该信任他才是,哪怕是看在沈明烛的面子上。
除非沈永和有了必胜的把握,自负沈明烛不会再成为对手。
那他这位敌将心腹,自然也得被一起清算。
可沈明烛怎么可能会输呢?沈永和哪来的这种把握?
沈永和还在继续慷慨激昂:“皇兄已班师回朝,不日到长安,朕打算效仿太宗皇帝,出城十里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