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和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平淡道:“既知道不合适,那就不要说了。”
“陛下!”卢涵林跪直身子,冒犯得直视天颜,“臣有一友隐居江南,前些日子臣与其通信,得知一些江南事。臣相信,这些事情,陛下也一定知道。”
“所以呢?”
“便是不提江南,只看朝堂,人人皆称‘殿下’,视先帝之令为何物?燕将军为沈庶人亲舅,必会站在他那边,他近来……近来又屡有建树……”卢涵林说到后面声音低了许多。
他也是宫门口被救的人之一。
说到底,如果不是沈明烛,现在大齐的情况只会更糟,要他开口去诋毁这样一个人,他难免也有些难以说出口。
卢涵林再度叩首,“臣子的追随、兵权的支持、百姓民心向背,他样样不缺,臣……窃为陛下忧之。”
尤其现在谁都认定谋逆为冤假错案,沈明烛自然又重新有了继承权。他原本就是皇太子,又是嫡长,按照齐朝宗法严格论起来,连他儿子继承权的序列都在沈永和之前。
沈永和突兀地笑了笑,“那依你所见,爱卿,朕要怎么做?”
卢涵林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了一个字:“杀。”
“怎么杀?你也说了,皇兄近来屡建奇功,于文官、武将中都不乏支持者,朕是要罗织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让天下信服?”
“何须罪名?”卢涵林低低地说:“暗杀。”
在那瞬间沈永和猛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然而很快又恢复正常。
卢涵林跪伏于地,没有发现天子的异样。
沈永和冷声质问:“爱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安人多眼杂,容易暴露,陛下,趁他还在江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沈庶人武功高强,请陛下慎之,千万多派些人手过去。”
卢涵林刚开始说时声音还有些抖,说到后面反倒慢慢平静下来:“沈庶人死后,陛下大可问罪于臣,就说臣残害忠良,十恶不赦,将臣凌迟处死,为殿下报仇。”
他到底还是用了“殿下”来称呼沈明烛。
沈永和默然,片刻后叹了口气:“在你眼中,朕就是这种小人吗?”
他知道卢涵林这一番话真心实意。
卢涵林和颜慎、萧予辞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心腹,在沈明烛还是皇太子时,卢涵林就是三皇子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
卢涵林哽咽道:“请陛下勿要心软,臣死不足惜,惟愿陛下绥如安裘,晏如覆盂,天下承平。”
沈永和从椅子上起身,亲自将卢涵林扶了起来,安抚道:“朕自有打算,爱卿,替朕拟旨,召皇兄回来吧。”
“陛下!”
“朕意已决,勿复多言。”沈永和正色道:“大齐危急存亡,内忧外患,朕与皇兄再如何容不下对方是皇室内部的事,但皇朝绝不能落入异族逆贼之手!”
——我怀疑他,忌惮他,担心他谋夺我的皇位。
——可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杀他。
否则,我把大齐的江山当作什么呢?我把为君的责任又当作什么呢?
黎民百姓面前,没有什么权谋斗争比他们更重要。
卢涵林神色怔然,忽而“啊呀”一声,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沈永和还抓着他的手臂,他一定已经再次跪倒。
这是他的主君。
他没有看错人。
权势是一盆染缸,可多年过去,他的主君依然是当初那个意气满怀、发誓要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少年。
教他如何不为之肝脑涂地?
*
贺时序在给沈明烛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