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副药方,又失败了。
贺时序刚睁开眼睛便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四肢还有些酸疼发软,勉强支撑地坐起来,打算先收拾昏迷前留下的残局,而后便听到身边传来极其惊悚的一句话。
“醒了?”
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却叫他毛骨悚然。
贺时序僵硬地扭过脖子,小心翼翼挤出一个带着讨好的笑容:“殿下。”
沈明烛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翻看着他写的之前十一次的药效记录。
——也叫《十一次失败的试药经历》。
沈明烛将本子合上,冲他微微一笑,“解释解释?”
贺时序噤若寒蝉。
也不知怎的,沈明烛语气明明并不严厉,与从前别无二致,却叫他两股战战,连疲软的身体都恢复了几分力气,只想夺门而逃。
他跟在沈明烛身边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生气。
贺时序讷讷道:“殿下,每个医师都这样,学针灸的时候,也是现在自己身上扎针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惊扰到殿下,是臣的不是。”
越说越理直气壮。
“哦?正常?”沈明烛淡淡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他,“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也叫正常?”
贺时序唯唯诺诺:“嗯……怎么不是呢?”
沈明烛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随手将记录的本子往桌上一丢,不算重的力道,贺时序却没忍住抖了抖。
沈明烛道:“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是吩咐的语气。
贺时序强词夺理:“殿下,臣也中了瘴毒,您不能不让臣为自己解毒吧?”
沈明烛懒得听他的狡辩,“贺时序,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站起身,“我会让余知府把这间药房锁上,今后,你跟着我。”
“殿下!”贺时序着急下红了眼眶,他跪倒在地,大声质问:“凭什么!您凭什么命令臣?”
他一边对沈明烛用敬语,一边自称“臣”,跪在地上还问“凭什么”。
沈明烛觉得好笑,“凭我是沈明烛,够不够?”
他说:“贺时序,你心里清楚你是为什么用自己试药,我也清楚。”
*
京城的指令对江南瞒得严实,江南事却每隔三天准时送往长安。
江南最近只有一件大事,送信的人显然也很清楚沈永和想看什么,于是三日一次的奏报写得详细,放眼望去全是沈明烛。
写他为了扶别人结果自己没站稳摔到泥里,百姓笑成一团,不多时家住在附近的老人闻声而来,硬扯着他回家里梳洗。
写他去看河道时河水沾湿衣襟,拿了一颗糖哄小桃替他喝姜汤,小桃转头就向附近的百姓告状,喜获两颗糖,沈明烛垂头丧气喝姜汤。
全都是细微琐碎的小事,写信的人平铺直叙,看信的沈永和会心一笑。
然而那笑意短暂,像是一阵风忽然从骨缝间吹过,渗出森寒冷意。
他打了个寒颤。
皇兄,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陛下,二位丞相与六部尚书求见。”
“宣。”
大齐的形势不太乐观。
文明的发展是残酷的,在他们休养生息,为了恢复民生四处赈灾的时候,草原上也诞生了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雄主。
新上任的王统一了匈奴各大部落,在他的治理下,本就善战的民族实力愈发强劲。
原本两族的矛盾还有缓和时间,不会这么突然爆发,可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似乎活下去只剩下掠夺资源这一条路。
北境、东境接连发生战乱,大齐胜少败多。
论及正面对战能力,大齐的士兵不如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异族,而余下的粮草也难以支撑他们打持久战。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今日早朝,泗桥县师爷进京告御状,言当地长官私收赋税,百姓所纳税款是朝廷规定的两倍还要多。
因近年民生不易,朝廷国库空虚却都不曾加税,依照《齐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众所周知,泗桥县是成王的封地,而成王是有兵马的。
该怎么办?
朝廷本就分身乏术,若是再来一场内乱,岂非雪上加霜?
可要是不管,朝廷今日便得颜面扫地,更别说替百姓讨回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