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个仓库里,写着遗书两个字却空无一物的信封,是真的没有装进去任何东西,还是里面的东西被装在了别的地方?
哐当一声,手机落在地上,于是在杂乱的思绪里,一点记忆碎片也随之降临。
三年前的林思弦,动作非常缓慢地将那个玩偶塞到硬纸盒里,也许是洗过的,也许并没有,只记得他很耐心地将玩偶摆正,迟疑了半晌后又将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A4纸同时塞了进去。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再胡乱用胶带把这盒子缠得丑陋不堪。
这是林思弦拿给调酒师的盒子,也是林思弦最后的那块拼图。
但林思弦再度尝到被记忆肆意玩弄的无力,他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有时候人到绝境就会激发出自己的本能。”
小胖子的话蓦地响在耳畔。
林思弦知道这句话是对的,他一直能记起自己写过的废稿,总是写到“你听到我离开的消息后会不会有一点难过”或者“陈寄我也不想当林思弦”后,觉得写得太没文化,便将整张纸废掉。然而偏偏有一张没废掉的纸,偏偏有一份写完了的遗书。
会写什么呢?林思弦只能按照已知的内容去推理。
“陈寄,是不是没想到我的遗书会写给你。”
“陈寄,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听到我离开的消息会难过吗?还是会有一点开心?”
或者更长一点,用尽他所有词汇去表达。
“陈寄,我好累啊,每天要解决好多事情,每天要面对很多抉择,我也想像别人那样,肆无忌惮地依赖你,听你安排然后什么都不想。我不要当林思弦了,我甚至不要再当人生活,我想成为某种动物,按照本能寄托在你身上。”
——所有的所有,都是林思弦曾一闪而过的念头。
林思弦不知道他具体挑了哪一句,也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刻的陈寄看到后会有什么想法。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陈寄看见,但陈寄又不是傻子,越不让他打开越显得欲盖弥彰。
那至少,至少,不要让陈寄就这么看见。如果那段隐藏的章节一定要被知晓,至少让现在的林思弦来说。
无措之下林思弦甚至忘了陈寄快要进行采访这件事。他立刻拨通了陈寄的电话,这次响了很久陈寄才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这时林思弦才反应过来采访的事:“陈寄,你还没开始采访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陈寄回答,“你慢慢说。”
林思弦深呼吸,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
“那个盒子,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是我给你的,”林思弦说,“我们之前在那家酒吧见面,我一直告诉你是偶遇,但其实是我专程来找你的。”
“嗯。”陈寄回应他。
“那个盒子里,可能,可能,”再怎么试图冷静林思弦也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我的遗书。我当时有那么一点点,嗯,悲观的想法。”
陈寄这次没出声,林思弦立即补充道:“但真的只有一点,也真的很短暂,很快就放弃了,后来也再没有过。事故是真的工地事故,跟这个没有关系。”
“我现在都快忘了那件事了,所以,不管上面写了什么,你也不要在意,行吗?”
记者反复调整着桌上的录音笔,又将手里的大纲多看了两遍。
这一趟她期待了很久,毕竟据说是“万物沉寂”答应的个位数采访之一。“万物沉寂”前两本书出版时她便有采访的计划,当时还猜测过对方面貌,根据经验很可能是个有点圆润的小光头,但没想到这人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身型也很高大。
她之前打听过,同行说这位小说作家性格比较冷淡,尤其看人时眼神比较锐利,所以来前还做了下心理准备。才见面时发现果真如此,她甚至没能像以往那样娴熟地打招呼。
但奇怪的是,采访快要开始时对方接了个电话,眼神突然就变了——她文学硕士毕业,竟找不到词汇来描述对方现在的表情。硬要形容的话,仿佛钢铁突然断了承重轴,所有棱角坍缩,影子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倾斜。
“抱歉,”对方突然开口,“我有点急事,十分钟后再开始,行吗?”
“当然,”记者点点头,“您随意。”
陈寄用了很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寄存物品的地方,找到那个缠得很乱的盒子。
手边没有尖锐的东西,好在陈寄很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很快找到了胶带的尾端,将它们尽数撕开。但以前能半分钟弄完的事情,这次还是撕了很久。
盒子终于打开,眼前是一个玩偶。陈寄很轻易就辨认出,那是自己排了很久的队,给林思弦买来的玩偶。当时林思弦说他运气不好,拆出来很丑的一个,又说过两天会扔掉。
玩偶底下压了一张纸,本来叠了两折,放很久后已经有点散了。
陈寄拿出来时觉得自己没有在呼吸。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很长的一篇文字,但上面只有三句话——
“没想到我还留着吧,嘻嘻,忘了扔,还给你。”
“我现在很快乐,大概成熟了吧,看到它觉得以前还蛮对不起你的。”
“所以祝你以后能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