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和吕如清都不在意他的日常生活,但吕如清很重视他的学业,或者说未来——她的儿子是她对外展示的橱窗里最大的人偶,必须要夺目炫彩。
这样的饭局以前也常有,不过这一晚吕如清聊得很尽兴,谈他们过去演出的种种经历,林思弦很久没见她笑得如此纯粹而灿烂。
领导也夸林思弦:“年纪轻轻,气质不浅,如清,他遗传你呀。”
类似的话林思弦也听了千万遍,嘴角挂着笑,没做回应。
“幸亏遗传我。”吕如清跟领导碰了个杯。
当晚在吕如清的示意下,林思弦也抿了几口红酒。林思弦早知自己是个酒量很浅的人,果然回家后便有些晕眩,阴差阳错,这晚睡得很好,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来电,都是娄殊为的,回拨却显示不在服务区。
他吃过午饭才去教室,一进门就觉得氛围不对,娄殊为和小魈不见踪影。林思弦环视一圈,发现袁寻跟陈寄也没在位置上。
第一节课结束,林思弦问语文课代表:“发生什么了?”
“打架了。”
“谁?娄殊为跟袁寻?”
“不是,娄殊为跟陈寄。”
多问几句才知道前因后果。
昨天娄殊为回去后还憋着气,今天专门去美术教室找袁寻麻烦,刚好陈寄也在里面跟袁寻讨论什么。不知道火星是如何烧成大火的,等教导主任赶到时,娄殊为跟小魈都负了伤,陈寄倒看着完好无损。
语文课代表给林思弦看了他偷偷录下来的视频,争斗的最后一段,娄殊为往前扑去,而陈寄抬起一把椅子砸向对方,角斗场的亡命徒一般不计后果,椅子腿断了,石膏像碎了,偷录的手也抖了,视频就此中断。
下午的课结束后,林思弦在教导主任办公室见到了娄殊为和小魈,伤得不算严重,只是脸上挂相,颇为凄惨。
林思弦话说得直接:“真厉害,二打一能弄成这样。”
“二打二,”小魈反驳他,“袁寻起到了一个障眼法的作用。”
“你们不是找袁寻要说法吗?怎么跟陈寄对上了?”
“我让他滚了,他自己不滚的,我想反正也看他不顺眼,一起解决了,”娄殊为说,“谁知道这孙子这么能打。”
林思弦对纷争的起源没兴趣:“那你们现在怎么处理?”
“把我们两组人分开,让写检讨,”小魈说,“三千字,写完回去。”
林思弦目测他们离目标还有一段距离,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
班里的人都去吃饭,教室灯还亮着。林思弦回自己位置的途中,看到陈寄的桌上放着一份检讨。
在娄殊为憋两百字的时间里,看起来他的三千字已经完工。
林思弦好奇怎么能写这么快,便拿起来细读。
读到第二行便发现不对——这跟他偷拍在手机里的优秀作文字迹一模一样。
林思弦不敢置信,往后翻了一页,发现了更多证据。那种如个人水印一般的连笔,在这张作文纸上反复出现,把他试图逃避的意识狠狠钉在现实中。
“来查收你的战果?”
陈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思弦回头,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在林思弦抬眸看他的同时,伸手将自己的检讨毫不留情地抽回他手里。
林思弦第一时间没能接受,陈寄就是那个写花草和尘埃的人:“……什么战果?”
“就我们两个人,你还装什么?”陈寄问他,“那幅画你烧的,不是吗?你差点撞上我自行车那天。”
也只是前天。林思弦回想起那个时刻,他从欧陆上下来,看见学校新的花束,于是目的地从教室变成后山。他在涂鸦墙面前站定,点了根烟,就这样默不作声注视着这些随时间凋敝的色彩,墙的右上角是一架大提琴,旁边有几片碎花瓣,是于蕊的签名。
于蕊得知他也进四十六中那天很高兴:“那我们以后就是校友了。”
她发短信告诉林思弦:“这个暑假我们班回校,我在学校里给你藏一个礼物。”
那幅《迎春天》是林思弦烧的,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但林思弦懒得去想。他蹲下来,将打火机的外层火焰引到颜料上,春天正式燃烧起来。
他不要春天到来,他要自己此生唯一的礼物留在冬天的墙上。
林思弦不会将这段记忆跟任何人分享。
于是此时此刻,他只是站在原地仰视陈寄,用满不在意的态度回复:“所以呢?”
“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自己做的事,看别人上蹿下跳,说话装得友善,背地里嘲笑他们的愚笨?”陈寄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林思弦,比起娄殊为,你这种从头假到尾的人更让人烦。”
“那怎么办?”林思弦笑了,“去告发我?”
“你想多了,我对你们做的事没兴趣,”陈寄也勾起嘴角,“麻烦你和那两个蠢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一句跟林泓常说的话一字不差:“你们这种人,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后来几年林思弦很多次猜测,陈寄有没有为他这一时冲动之词后悔,偶尔会不会思考,这些无妄之灾起源于哪里,大概在他的视角里面,只是林思弦这个秉性恶劣的人又一次的为非作歹而已。只有林思弦自己知道,他对陈寄的恨意、他们后来的交集都要追溯回这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是尘埃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