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至将碎发塞到后面,整理了一下帽檐,确定把整张脸遮住后才答应下来:“好,我,送你?,下去?。”
这是一场因好心而起的赌博,即使赢了也拿不到任何报酬,筹码却是他自己。
好在有惊无险,姜冬至没被任何人撞见?,顺利地把老人送回了家?。
老人养了一只小羊羔,见?到老人嗲声?嗲气地咩着迎了上去?,被他气冲冲地扫了一棍子?:“哼,就是为?了找你?才迷了路。你?这小家?伙倒好,躲在这儿清净。”
小羊羔躲到姜冬至脚边,柔软而暖和的身?躯蹭过脚边,他战栗了一下,惊奇地看着亲近自己的小生灵,一动也不敢动。
老人察觉到他的僵硬,问道:“你?怕羊吗?”
“不。”恰恰相反,姜冬至很喜欢这只蹦蹦跳跳的小羊羔,它长得很像小白。他把老人送到屋子?里?,小羊羔跟了进来,围着他打转。
老人听到外面的风声?,邀请道:“留下来喝碗面汤再走吧,暖暖身?子?。”
人已经在屋子?里?了,心境难免起变化,姜冬至犹豫的时间变长了,最后还是拒绝:“不,用。我马上,离开。”
他转身?要走,不料却被老人抓住了手。
老人没想到他的手如此冰,嘶了一声?,碰到即刻松开。姜冬至定在那儿,害怕地握着方才被摸到的手。死而复生后,他的体温就和尸体一样?了,一年四季都是冰的,连烤火都没用。他惊恐道:“我……”
面汤老人把他推到屋内,……
老人把他?推到屋内,不由分说道:“不行,什么时候暖和过来什么时候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烧火起锅,你?坐炕上等我会儿。”
姜冬至拗不过老人,稀里?糊涂地坐到了炕沿。老人去烧柴,小羊羔陪在他?身?边,咩咩地叫着。
他?疑心小羊羔想讨个怀抱,把它捞起来,软乎乎的手感令稚嫩的小脸闪过一丝惊诧,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洒满阳光的被子上滚了一圈,阳光很暖,被子很软。他?俯下身?,将脸贴到小羊身?上,闻到甜丝丝的奶香味,想起放在土坡上的小白花。
大?到可怕的云飘了过来,白花被阴影碾压,碎成盛夏的潮湿。
小羊是?活的,小白已经死?了。
姜冬至坐直身?子,揉了下小羊的肚皮,感觉炕慢慢热了起来,将手放到里?面,全神贯注地感受热量传到掌心的过程。凝滞许久的血液开始流动,脸燥热起来,独属于人类的体温好像回到了死?去的身?体,血眸摆脱晦暗,熠熠生辉。
毋庸置疑的,他?是?妖,可这颗无?时无?刻不在为过往罪孽感到不安的心却依旧是?人类的心脏。
暖融融的香气?飘了过来,姜冬至转过头,只见老人端着碗走到桌边,招呼道:“面汤好了,来吃吧。”
姜冬至把小羊放到地上,接过筷子,生疏地开合了几下,感觉手指像刚驯服的一样,重新调了下筷子的位置。
老人装了一碗面汤,这时才意识到家里?没点灯,局促道:“我眼盲,用不到蜡烛,家里?没备,见谅。”
姜冬至腼腆道:“没,关系,我喜欢,这样。”
有黑暗庇护,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无?法?聚焦的浑浊眼睛。和他?想象的一样,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像小羊羔的爷爷。
姜冬至坐到椅子上,等老人吃第一口时才动筷子。
筷子不太听使唤,他?索性低头挨上碗沿,扒了下,滚烫的面皮滑到嘴里?,烫得舌头生疼。他?没尝出味道,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感觉一颗火星落到胃里?,砰的一下爆开,火花四溅,点燃了冻僵的身?体。
一滴血泪猝不及防地落到碗里?,顷刻晕开,一点痕迹没留。
姜冬至擦去泪痕,语无?伦次地道谢:“很,好吃。谢,谢谢,你?。”
老人热情道:“好吃就多吃点,管饱。”
小羊羔顶了下姜冬至的腿,拖长音调咩了一声,像是?在随声附和。
最终还是?没能管饱,倒不是?因为老人吝啬,姜冬至实在是?太饿了。他?不想杀生,加之大?雪封山,连着几日没吃正经东西,被热乎的面汤破了口戒,恨不得连碗吃下。面汤见底后,他?用勺子刮沾在碗上的汤水填口欲,几乎把碗刮薄了一层。
一起吃过饭后,老人露出了健谈的本性,拉着姜冬至唠家常。姜冬至鲜有能说的过往,很少接话,抱着小羊坐在老人对面,认真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嘴角隐含笑意。
坚固的房屋隔绝了冷酷的暴雪,强风撞上窗户,发?出无?可奈何的唾骂声,身?下的火炕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烘软了四肢,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就这样稳稳砸到身?上。
不知不觉聊到深夜,老人乏了,想留姜冬至在家中睡觉,他?没答应,执意要返回山顶。
老人孑然一身?,听说姜冬至也是?孤身?一人,邀请道:“以后有空常来玩。”
姜冬至心念微动,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晚上,找您吗?”
他?认输了,正常人的生活太有诱惑力了,他?无?法?忍受露宿雪地的孤寂。他?不贪心,只要晚上的一点时间,应该不会有事?的。
“当然可以,”老人欣喜地答应下来,他?目不能视,属于村子里?的透明人,连猝死?都要好几日才会被发?现?的那种,“那我晚上就不锁门了,你?直接推门进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