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她想把这个予他苦难的世界砸个稀巴烂,带他逃进没有痛苦的桃花源,将所有的好运加在他身?上,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入梦引猛烈晃了两下,江羡年陡然一惊,紧张地看着火光,见?它恢复原先的亮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向床边,看到洛雪烟愤怒又?痛苦地皱起眉,紧紧攥着江寒栖的手。许久,两弯眉才平静地展开。
莫玉的眉却始终碰在一起。
他无法死去?,而且死亡会?带来失控。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冬至不再求死,躲进深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虽已成妖,可内心始终向往着人类的生活。
他顺走了妖道的身?上的东西?,穿上了不合脚的鞋子?和衣服,用火折子?做饭,用篦子?梳洗,用皂角净身?,对着小溪练习说话,拿小树枝书写以?前学过的字,有意压制嗜杀本能,反复告诉自己是人不是妖。
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火折子?燃尽了,皂角没了,小溪结冰了,认识的字越长越奇怪,杀意逐日叠加,又?是一年寒冬。
姜冬至唯一的慰藉只有偶然会?出现的幻听,它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说两三?句话就不见?了,可是下过暴雪后,连幻听都弃他而去?了。
夜间的雪看起来好像会?发光,姜冬至安静地坐在雪地上,仰望缄默的明月,感觉血液在一点点冻住,心想,变成雪人就好了,春天化成一滩水,流到大地里?,被花草树木分食。花供养蜂蝶,树供养飞鸟,他是暖春的一部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到春天呢?
姜冬至叹了一口?气,忽然察觉到人气,僵了下,起身?想走,听到重物摔进雪地的声?音还有一声?痛呼。他戴上兜帽,调转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不速之客。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捡起木棍,一只手摩挲,一只手拄着棍子?点四周。
还是个盲人。
姜冬至躲在树干后面观察了一会?儿,看老人又?要被树枝绊倒,忍不住挺身?而出。
姜冬至系紧兜帽的绳子?,用力扯下帽檐遮住大半视野,又?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才敢从树后走出。他紧张地扶起老人,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很小心。
老人有些惊讶地把脸转向他,露出一双蒙着灰翳的浑浊双眼,受宠若惊道:“多谢。”
姜冬至缩回手,急着要躲回树林子?。
老人叫住他,问道:“你?不是村里?人?”
姜冬至还是摇头,摇完想起来老人目盲,小声?道:“不……”
他太长时间没和别人说过话了,吐这么一个简单的字感觉舌头打结,额头似乎也要冒冷汗。
老人哦了一声?,请求道:“能麻烦你?把我送回村子?吗?我出来找羊,迷路了,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该往哪走。我就住在山腰,不难找。”
姜冬至下意识想拒绝,回头看到老人无助地四处打量,又?犹豫了。
老人乞求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人。你?行行好,把我送到村子?吧。”
姜冬至纠结许久,看天色渐渐黑下来,雪隐隐有下大的趋势,心软,折了回去?。他搀着老人的胳膊,动作僵硬得不行,还是没敢与他对视,低头看着脚下,艰难地组织起语言:“家?,在哪?”
老人问道:“这里?是山顶吗?”
“嗯。”
老人说道:“往下走,这山上就我们一个村子?,你?看到哪里?有灯亮就往哪里?走。”
“……好。”
风雪渐渐紧了起来,老人一路无言,姜冬至走得提心吊胆,感觉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行走,可是脚下的雪又?是如此厚实,踩下去?就会?发出坚硬的吱嘎声?。
雪色刻薄,撕碎温柔的月色,遍地都是惨淡的银灰,看久了月光的尸体转移到眼睛里?,闭眼也是雪白一片。
姜冬至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拿开手,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有温暖的光亮,那是只有火的颜色,温暖、炽热。刹那间暖流掠过心尖,如同锋利的鸟羽滑过水面,波纹一圈圈地荡开,冲刷岸边,静止的芦苇随之摇晃。
快到村子?了。
又?往前走了段路,迫于莫名的害怕,姜冬至松开了老人,怯怯道:“到了,在,前面。”
老人道谢道:“一起吧,走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我给你?下面汤喝。”
听到面汤,姜冬至忽然感觉胃空的厉害,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片刻后才出声?拒绝。他不能亲近人类,再怎么渴望也不可以?。
老人劝了几句,听他态度坚决,没再强求,独自走了下去?。
姜冬至看着慢慢靠近灯火的佝偻背影,羡慕不已。他其实很想和老人一起的,可是、可是……背影猛地矮了下去?,他回过神,发现老人摔在雪地里?,赶忙跑过去?扶他。
老人扶着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不好意思道:“脚下有块冰。”
姜冬至看他摔得不轻,咬咬牙,打听道:“家?,在什么,地方?”
老人听他语气松动,忙道:“最上面那一户。”
姜冬至想了想,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丑,怕见?人,不想让人,看见?。如果,没人,我,送你?。”
老人心道,难怪是个结巴,原来是因为?相貌丑陋。他承诺道:“我住在村子?边上,家?里?没人,其他人也不过来,不会?遇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