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瑶好奇问:“此话怎讲?”
老人也不卖关子,“後生不知,塞外有好酒,并不如中原酒一般以清为贵,反而以稠艳者为上佳,老夫有幸见过一回,当真是香飘万里,数日未绝啊。”
“您如此说,可是中原人酿造不得了?”杞瑶又问。
“正是,”老人眼中露出几分遗憾之色,“如此稀世名酒,酿造之术为塞外一族世代相传的秘法,寻常人等自然是接触不到,遗憾,遗憾呐!”
杞瑶翻过另一只杯子,又斟了一杯酒递与老人:
“先生请用。”
老人瞥了眼杞瑶身後,手上未曾推拒,嘴上却道:“哪算得上先生,不过是虚长你几岁,多走过两步路而已。”
“物以稀为贵,若遍地黄金,那黄金再美,又算得上什麽?先生既是好酒之人,待日後缘分到了,自然能讨得此酒认真研究,无需挂念,”杞瑶喝完,亮了亮杯底,他白皙的脸颊在日光下映出玉质的光泽,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少年人特有的生机,狡黠一笑,“只是,晚辈还有一事请教。”
“但说无妨。”
咔哒,木杯被稳当放在桌上。
杞瑶开口,眉眼与语气里尽是漫不经心,然而他不经意间绷紧的动作,却难免让人疑心是意有所指:
“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紫薇入酒的酿法?”
老人不解其意,但也随着坐正了身体:“这……老朽只知王公贵族偶有以名花入酒的喜好,至于紫薇倒是闻所未闻,倘若真有此酒,大抵也是私人酿造,不会是某地的量産。”
“是了。”杞瑶自嘲一笑,案子分明已经结了,自己还在此咸吃萝卜淡操心什麽?
奈何他命里偏生带了反骨,说是反骨倒也不太恰当,杞瑶决计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存疑的案子如此收场,直觉告诉他,这背後有更大的秘密亟待挖掘,无论是为卷进去的人,或为了他那娘胎里带出的好奇心,杞瑶都无法坐视不理。
他抱着酒坛起身,欠身一礼,“多谢先生指点,他日晚辈定将登门拜访,与先生好好畅饮一回。”
“且慢!”老人喊住杞瑶,“容老夫冒昧,你究竟是何人?”
要在往日,杞瑶新得了线索,必定是脚下生风,急着赶回去拆开来研究,但不知是否是由于同谢渠共事日久的缘故,他突地好奇心大起,反问道:
“先生以为我是何人?”
“後生能破我的连环棋招,必定不会是寻常人家出生,更何况,”老人终于收起散漫的表情,眯眼向杞瑶正後方看去,“身旁还有如此高手寸步不离呢?”
杞瑶骤然回头,正看见谢渠身长玉立,腰佩宝刀,眼神自始至终锁定在他的背後,步步向他走来。
正值夏初,气候宜人,先帝遇刺一案自谢灵泽颁旨下令,赐白蓬斩首一刻起便算尘埃落定,横竖宫中无事,杞瑶也不想成日晃荡招人嫌,干脆将奴儿卷了往身侧一携,告假去城郊要了间上房住着,四处游山玩水,权当放松几日。
实则他选了此处落脚,也是颇有讲究的。
那日面圣後,刑部很快就送来了白蓬的供词,内里所书与白蓬在凤阁里交待的一般无二,于是杞瑶只得按照谢灵泽的意思,尽量客观的将此事呈上以作收尾,与此同时,他一并在案卷里写明了疑点错处,倘若谢灵泽想保白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说裁正司不受刑部管辖,但按照规矩,凡是裁正司经手的案子,定案之时都须得抄送一份交由刑部归档,杞瑶原以为双管齐下,总不至于让白蓬不明不白地死了,然而事情未能如他所愿,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毫无变数地向前。
人们常称之为命运,杞瑶知道,若他拿此事去问杞梁,杞梁想来也是会信的,可他杞瑶偏不。
明面上,待刑部将案子核完,御笔朱批,当然是盖棺定论了,不会有人傻到跳出来要求翻案。
可背地里,杞瑶不动裁正司一兵一卒,只自己一人出宫来查,总算不上抗旨。
在含英殿上谢灵泽的反应,将他支开後与谢渠的密话,以及刑部送来的证词,杞瑶如何看都觉得此事蹊跷,仍该有转圜的馀地,故有此出。
他支开了衆人,只与他爹通了气,想的便是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将这事查下去,至于後续如何,杞瑶暂且顾不上,他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能瞒一日是一日,却不料这世上还有一人,居然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铺了砖的路面被灼阳烤得滚烫,热浪自脚下腾起,眼前画面翻涌起波浪,谢渠就在这暑气里,背靠近郊的大片树荫款款而来,杞瑶心头一动,眼前冷峻又不失风度的面孔,落入他的眼间,简直比烈阳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