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停,谢渠并起两脚,皂色短靴轻轻一碰,腰上的坠子在半空摆动,简直是拨在了杞瑶心头,心如擂鼓,令他再一次体味到了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怦然心动。
方才谢渠在他身後,二人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春衫,然而比起短暂相牵的手,还是後者将体温传递得更快。
衣下沁出薄汗的躯体微微发烫,衣上淡得快要散去的熏香味,混杂着男子躯体上好闻的阳光气息,无一不在撩拨杞瑶的心弦。
他不知道的是,弦音悠远,被拨动的远不止他一人。
“动耳听,每动一式,破空声都是不同的。”谢渠边说边压正了杞瑶的左手,语气淡淡的,“练武与查案一般,唯有用心才能窥得其中奥妙,耐下性子,才悟得出个中差别。”
“殿下是说,案子的下一步动作,您有所计划了?”杞瑶还是没忍住,问出这麽一句。
谢渠依旧保持着护在他身後的姿势,顺势拍了下杞瑶的臀,惹得他满脸羞红。
“专心。”
天边远远晕开赤黄,一如杞瑶摇摆不定的心,关节任由谢渠摆动着,心念却转过千百回,追着浮云飘远了。
分明早就与自己下了约定,杞瑶却蓦地生出了一丝不管不顾的念头。
人总爱得寸进尺,他家隔壁刚过五岁的胖小子,某日在花市上看到只画眉,自此天天闹着要出去,管家擅作主张买了下来,带进府里,谁料自家少爷还是不满足,哭闹着要将鸟从笼中放出来与自己作伴,最後落得个一鸟高飞去的下场,才懂得何为见好就收。
再定睛当前,痴迷于武学的谢渠,一招一式教他练武的谢渠,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谢渠,查案时心细如发的谢渠,无论谢渠是何种身份,在杞瑶眼里,都能挖掘出三分好来。
他想了又想,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谢渠知道能如何?不知又能如何?
谢渠不仅是谢渠,更是全大虞的太子殿下,总该要娶妻生子,便是今日没有通房,明日也该订下个正妃,後日许又纳了哪位高官的爱女进门。
想通这点,杞瑶反倒高兴起来,既然他与谢渠绝无在一起的可能,那就继续喜欢呗。
只要守住了秘密,笼子里的画眉便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他不奢求与之长厢厮守,陪伴左右,只要偶尔能看一看,琢磨出些甜头来,就很满足了。
春风与日头一并歪斜,影子在地上偏转,草木香拍打着鼻尖,如情人间呢喃的絮语。
直至最後一式收招打完,杞瑶隐隐觉得丹田发热,手脚也不冷了,竟是有种窥见武学门道的顿悟之感。
他对此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将自己的发现说与谢渠听,无需过分修饰,其中的赞美之意业已溢于言表。
谢渠耳畔染上一抹绯红,说道:
“勤加练习,往後冬日便不会再出现气虚体弱,手足发冷的情况。”
“当然!”杞瑶两眼几乎要闪出亮光,趁此谢渠不备之际,他冲上去轻轻抱了下谢渠,而後道,“谢殿下指点了。”
谢渠没多说什麽,仿佛那拥抱只是二人的错觉,他坦然道:
“习武终究不如看书写字来的有趣,不是麽?”
杞瑶摇头:“当然不是,比起琴棋书画,殿下也更喜好练武,不是麽?”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杞瑶没与他争辩,只弯了嘴角,“我只知道,十四岁便可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绝不会是空有泼墨绘江山,纸上谈天下之能的病弱书生。”
终于还是说了,杞瑶暗自叹道,或许是天意注定,今日他与谢渠总避不开这一话题,总要谈起此事。
这次轮到谢渠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杞瑶脸上,眸中阴晴变幻,足有许久,他才开口:
“瑶儿也知道建德十年那件事?”
杞瑶嘴上称是,实则心中默道,不仅知道,我还在你手下讨回条命来。
不待他回答,谢渠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沉,如同无意间敲响了一只老旧的鼓,最後化为晚风里音节纷飞的歌声,雄浑而壮烈,杞瑶听出来了,是一首陇西的民谣。
“往事已矣!何须重提?”
西斜的日影把谢渠远去的身影拉得纤长,廊柱切割下的画面错落,瓦片参差。
这处在东宫的最北角,人迹罕至,但只需迈出几步,又是另一番天地:
宝扇花窗,水榭亭台,传言太子居所有一棵百年的梧桐,此番借着残阳,杞瑶总算见着了——就在不远处的窗外,那梧桐傍着水,生得枝叶繁茂,却只长横头不窜竖头,是故但凡隔了两道墙,也是瞧不见的,唯有贴近了,走上前去,才能看到如此光景。
雁鸣传来,在空荡荡的宫城里回响,颇有种大漠孤烟,孤鸿落雁,落霞卧沙的苍凉,杞瑶长叹一口气,只得将此事按下,暂且搁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