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十八隐情
午後,东宫。
院里的竹隐隐开始泛青,另立有三五练功用的桩子与摆件。
不同于江南园子里的移步换景,亭台错落,这院子是一种介于岭北风沙下的明了,一物不多,一物不少,杞瑶看不出名堂来,只觉得有种利落的雅致,他还是头一回在白日里留意这处小院,先前来时不是夜幕深沉便是步履匆匆,竟是从未留意过。
他们进得里间,後脚便有人端了食盘进来,杞瑶猜是谢渠吩咐的,一时羞赧得无以复加,他都多大人了,难不成吓着了还要吃糖哄一哄?
谢渠遣了侍女,从盘里端起一盅燕窝炖酥酪,悠哉悠哉递给杞瑶,小瓷盅外绘了彩,很是漂亮。
“瑶儿。”
杞瑶心思浑不在吃食上头,只当是碗糖水,稀里糊涂挖起一勺往嘴里喂了。
他将注意力挪到桌上那片薄如蝉翼的纸上头,盯着瞧了半天,目光快要将其洞穿。
谢渠本是正襟危坐,见此俯下身来,一只手撑着脸,侧头脉脉看向杞瑶。
鸦羽般的长睫随动作轻颤,白净漂亮的侧脸,眉心痣没于光下,如一星永不会熄灭的火苗。
美人如兰,正在眼前,甚至还能替自己出谋解忧,阳光闲闲洒进屋子里,一室暖意,焚香的浅淡气味弥散开来,此等情景,还有什麽好忧心?
谢渠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昏君,他只想把身前的劳心事统统抛个干净,将这簇火握在手里,牢牢困在掌心,合作,契约,君臣上下,全都作不得数了,然後……然後呢?
“殿下,殿下?”
谢渠立刻坐正,佯作无意理了理膝上的衣服,轻咳一声:
“如何?”
杞瑶狐疑地看向他,还当自己出神漏听了。
先前他看见白蓬倒在地上,还当自己酿成了大祸,还好谢渠对此颇有经验,说是看着角度力道便知撞不死,杞瑶刚准备松口气,却听他一本正经道:
“唔,最坏不过撞得痴傻了。”
杞瑶一步跨出去,险些栽个跟头,谢渠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又道:
“你且上去探一探鼻息。”
杞瑶二话不说,上去将白蓬翻了个面,直到确认他还喘着气儿,这才意识到不对,有没有气和痴不痴傻有甚麽关系?
谢渠逗猫逗够了,这才命巡防将白蓬送到刑部去,又吩咐着找了太医去给他瞧瞧,不至于在提审前咽气。
杞瑶本想安顿好白蓬,再送奴儿去裁正司里歇着,然而此猫却是个精的,见他与谢渠又摊上了事,当即不再逗留,摇了摇尾巴,纵身一跃,飞上墙头不见了踪影。
而後他便跟着谢渠来了东宫,对着白蓬留下的信苦思冥想了一下午。
说是一下午,确有些夸张,杞瑶只知道他碗里凉了,勺子里空了,最後手里也轻了,这才理出了左右先後,分出了轻重缓急,于是喊住了谢渠。
想必是谢渠走了神,但总不能是为了碗酥酪,杞瑶无奈,只得不再去想,从头将推论又说了一遍。
“白大人因往日恩怨心生杀意,他事先做局让先帝穿了浅色礼服,此为其一;又为了栽赃东宫,买通东宫的管事,让其义女在寿宴上将酒故意打翻,泼在先帝衣上,此为其二;如此两步致使先帝离席更衣,他得以痛下杀手。”
谢渠道:“此中漏洞甚多。”
杞瑶肯定说:“与二十年前一样的礼服,皇城司被烧毁的证据,都是该查的,我已有安排。种种暂且当是帮凶所为,姑且不提。”
他从桌上拿起那封信,视线落在其上一行字上,“不妨先看看这信,说不定能有所啓发。”
“且慢。”
谢渠两根手指轻轻搭上杞瑶的手背,触感冰凉,他敛了敛心神,又道:
“先将手头的线索用尽了,再看这压轴的也不迟。”
“还有?”杞瑶问。
谢渠挑眉看他:“你今日,原先打算做甚?”
杞瑶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
“是了!还有我爹给的线索!”
此言一出,他才想起这事谢渠还蒙在鼓里,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爹曾指点过几句,如是想来,竟然都对上了。”
谢渠一张俊脸上表情如常:“哦,说来听听。”
杞瑶本就理亏,也正巧这时想通了关窍,心里头高兴得很,当即说道:
“白大人既不是陈家人,也不属于齐家势力之下,归属于朝中一股中间力量,我爹当日那句话的意思,现下想来也是明晰的很,”杞瑶眨眨眼,笑道,“总之,一切早有提示,是我大意了。”
他没说与谢渠听的是,杞梁所言意为朝中最难打通的吏部都被陈家把控,可见其影响之深早就遍布朝野,那麽朝中上下不属于陈家的人反倒成了少数,反而该着重注意才是。
白蓬恰恰符合这一要求,他算是望族出身,世代书香门第,虽後来身世飘零坎坷,但好歹也是凭着一身学识有了番作为,太祖去世後谢沧渊提拔他为紫薇郎,其中原因难以考究,不过他不是陈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因其中曲折涉及谢渠母家,杞瑶一笔带过,含糊过去。
联系起那晚杞瑶莫名问他的那句话,谢渠很快便明白了,点点头没再深究。
“容我冒昧一问,”谢渠这才收回按下杞瑶的那只手,“令尊既有如此未卜先知之能,所言字字珠玑,不知可还有别的点拨?”
经此一提,杞瑶不得不坐下回忆那日的种种情景,那日,他爹还说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