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所见皆是狼藉,焦黑的柱子,凌乱的院落,窗纸烧得零落,半截窗户里飞出一角业已烧焦的残卷,悠悠落在他们脚边,一阵浮尘溅起。
这院子本是皇城司专储资料的一处库房,里头尽是些宣纸竹简木架,春天本就干燥,只要落了一星火点即能成燎原之势。
库房被这场火一燎,所存之物几乎无一幸免,无论幕後之人是冲着他们两方中的哪一方所来,这目的都算达成了。
“杞大人不觉得奇怪吗,”谢渠在院中边踱步边道,“凶手若想毁去某份资料,直接抽了毁掉便是,何必大动干戈烧了这整间院子?”
杞瑶也觉得是了,他先前说与庭燎听时便是省去了这步猜疑,如今谢渠主动提起,他也顺着接了下去:
“不错,臣以为无非是几种原因,第一,凶手也不知自己要毁掉的是什麽,或者说,幕後之人所掌握的,远没有我们所想的那样多。”
谢渠停下步子,对着杞瑶笑道:
“还有呢?”
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锐利在此刻尽数显露,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走到杞瑶身後,与一侧的墙形成夹角,宛若包抄之态,给人以沉沉的压迫。
杞瑶毫不怀疑,只要他想,自己无论向哪里跑,都会在一瞬间被捏断脖颈。
纵使如此,杞瑶依旧毫不示弱,他虽然比谢渠矮了不少,眼神里却露出一种极为自信的光泽,那神情像极了春日里穿过叶片间隙的阳光,灼得人想闭眼,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他利落转身直视谢渠,侃侃道:
“第二,凶手正站在此处,如此这般倒也不算大动干戈。”
谢渠大笑着走开,杞瑶又恢复自由。
“杞大人这话倒是有趣,本王既与你达成了合作,自然不会再怀疑你是凶手——何况,你我又焉知这场大火背後,是否还藏着第三个人呢?”
杞瑶哼笑一声,只当自己听见没听见後半句,回敬道:“彼此彼此。”
他怎会不明白,谢渠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将“此处的凶手”强行按到杞瑶头上,这样一来,杞瑶若要继续追问下去,当然须得先自证清白。
谢渠始终在廊前的空地来回走动,杞瑶不去管他,自己仔细将院内看了一遍,确认没什麽遗漏後,才招呼谢渠道:
“时候不早了,殿下可要进来看看?”
话毕,他自己先停了停。
不对,不对,时候不早了,为何巡防迟迟没来?
他正准备告罪了亲自去跑一趟,但闻头顶瓦片响动,飞廉纵身一跃,从院墙上轻松落下。
“一炷香,还带到了瓦。”
“殿下恕罪!”飞廉跪地行礼,没敢再多话。
谢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起来,外人面前我不多说什麽,下次与我过招,你若撑不过三十回,便收拾收拾出宫去罢。”
杞瑶原先还疑惑谢渠那两句话的意思,这下他明白了,谢渠命飞廉去办事,飞廉用了一炷香才回来;而因为飞廉性子急,又或许是赶时间的缘故,一路飞檐走壁又不小心碰到了瓦片,依谢渠的耳力,想来是一声不落全听见了。
无论他怎样看,这都是东宫的事,杞瑶轻声叹了口气,一边告诫自己勿要多管闲事,一边默默为飞廉祈祷了几句。
而後,他努力避开谢渠的视线,朝远处无声挪动了些许。
“过来。”
谁料谢渠眼尖得很,一下看见杞瑶走开来,又将他叫了回去。
“他有话要说与你听。”
飞廉短暂地茫然了一瞬,随即心领神会,他背後的冷汗还没干,这会儿最是会聚精会神地察言观色,哪能不懂谢渠意思?
“是,禀告殿下丶杞大人,属下已去过大理寺,并让他们派人转告刑部,皇城司走水一事与先帝遇刺之案有关,眼下由裁正司接手了,让他们勿要打扰。算算时间,这会儿陛下那里也该接到消息了。”
这次,谢渠总算赞许地嗯了一声,而与此同时,庭燎跨过门槛,气喘吁吁从大门进了院子。
“大人,宫里的巡防说了,起火的时辰恰好是换班间隙,没看到可疑之人。”
杞瑶道:“我猜也是这般,纵火者既有心冒险,不至于粗心到自露破绽——辛苦你跑一趟,如此我也好安心些。”
庭燎作揖,站到一旁去擦脸上的汗,殊不知在他身後,谢渠与飞廉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别样的神色,飞廉明显对裁正司二人的相处很是羡慕,而谢渠则为飞廉这样的想法极其不满,因而将目标转移,直勾勾看着杞瑶。
而杞瑶则颇为明智地将这一行人甩在身後,自己嘴角挂笑,一甩袖袍,悠然推开了库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