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的男女老幼,携家带口,满脸都是茫然惊慌,对未知的不安恐惧。
昭歌看着他们,忽生出了退意,她能行吗?她全身唯有一把临时做成的桃木剑,别的什麽都没有,她能在茫茫高空护住这麽多人吗?
“连上了!”兰蕙惊喊。
昭歌遥顾,汇集她灵力的扶桑枝,真与天梯连上了,手边绿丝还在不断抽芽,生成一座庞大的拱桥牢牢架在半空。
既如此,也没理由退却了。
昭歌回望人群,道:“诸位,通往华阳国的路已经通了,此去,没有退回的馀地,我们只能走到头,若想清楚了,还愿意走的可以过来,我会在前面领路,尽量保证大家的安全。”
远空又传来一阵喑哑雷鸣,交叠成堆的云层如墨迹往四周扩散,原野上洒满明暗不一的光柱。
许久无人说话,兰蕙上前道:“你放心,我都对他们说清楚了,该找的人也安排好了。”
这次来的数百人里,老弱幼占一半,馀下的壮年都由那个叫张承的年轻人指挥,将这些需要帮扶的人夹在队伍中间,一面协助他们登顶,一面防备断後。
办法可行,後顾无忧,昭歌随即下令出发。
天地间长桥一线,扶桑枝连到天梯这一段,因枝条太过柔软,易打滑,最是陡峭难行,行进速度缓慢,队伍前方,昭歌与雪夜先行,往树干两端各挑了七八条粗壮的枝条甩下去,充当下面人往上爬的抓手。
兰蕙跟在他们身後,注意到自己下方不远处便是乔装混在其中的廖勇。
与她对视上,廖勇肃然点头。
看来,一切都安排好了。
兰蕙低眸俯瞰,距离不够,她只能看到扶桑树下一方又一方的枯黄原野,墨点般的野鸟在田间捕捉蹦跳的蚱蜢,更远的城中,还是一片安然寂静。
她想起不久前,在城内对那些百姓道出与当年况英类似的话时,原本对她恭恭敬敬的人全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激愤者甚至咒骂她是个白眼狼,不但扔下祖辈留下的基业,还弃自己爹娘不顾。
呵,这些人尚不知,不久後,他们妄想安守故土的愿望,将被妖邪完全摧毁。
她还没告诉他们,这些年他们往沟渠里扔的小孩太多了,尸体泡在那没人处理,已经生了红疫,前几日有人染上,才被她诊断出来。
这种疫病初时寻常如风寒,拖个十几日会骤然加重,传染性强到一死一大片,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几十年前,她的祖父也是这麽死的。眼下病才起头,她会治,可城中没药了,疫病无法控制,所以留下的他们,或被妖邪杀掉,或染病,早晚都要死。
连此偌大的永平城,片甲不留。
行了不知多久,昭歌拽着藤条停下来,放眼望去,他们爬了近半了,距离变高,离天梯更近,她的心也越悬越紧,天上的云层还在流动,阴郁如滴,洇开深深浅浅的痕迹,似乎触手可及,一切都显得安稳,难道他们开天梯,华阳国的人不知晓吗?
回望,身後扶桑树上缀着长长的队伍,衆人都精疲力竭,仍在竭力攀爬,昭歌向他们招手道:“歇会儿吧,快了。”
停留整顿间,雪夜忽觉队伍中跟的那人有点眼熟。
碍于兰蕙在侧,他没张扬,待回忆出了眉目,悄然对昭歌道:“下面那个人,我昨夜在暗集见过。”
昭歌扫了一眼,悄声道:“确定吗?是匪徒?”
“不知,在百戏台时,他似乎混在人堆里,我偶然瞧见过。”
能去百戏台的皆是永平显贵,即便匪徒占城,这些人也有钱财打通关节活下来,断不会跟他们来受这个罪,何况上来时,知晓前头有危险,後面的百姓不敢跟得太紧,偏这人一马当先,怕是另有目的。
昭歌瞥了瞥正在擦汗饮水的兰蕙,对雪夜使了个眼色:“看紧他们。”
又走了一阵,脚下的扶桑枝摇晃的幅度渐大,是要到尽头了。
云端那道天梯也肉眼可见,不再遥不可及,然而,危险也慢慢逼近,首先是高度,此刻往下看,已能勉强瞧见永平城内横七竖八的街景,街上的人车小如芝麻,可见他们到达了高空,昭歌不畏高,只一想起自己脚下空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软冒冷汗。
队伍里不乏胆战心惊哭喊退缩者,她是队伍的主心骨,不能表现出害怕来,便喊道:“都别往下看,天梯快到了,今日我们定能上去。”
兰蕙也跟着安慰会儿衆人,勉强走了一阵,无孔不入的寒风又袭来了。
这里的风比地面上猛得多,也更冰凉渗人,处在四面无屏障的树干上,迎风的脸如被刀割,睁不开眼,视线受阻,整株扶桑树也左摇右晃站立不稳,衆人如凌空的秋千跟着荡来荡去,不知谁的尖叫一起,队伍很快混乱起来。
未等他们出口,忽有一小孩脱手掉了出来,小小的身躯如一只幼蝶坠进风里,独留那母亲凄惨的哭喊:“我的孩子!”
“快救救我的孩子!”
哀呼惊喊中,昭歌迅速拽下身边藤枝以灵力送出,缠住那孩子往上一顿,好在这藤条是扶桑枝生出来的,韧性十足,那孩子秤砣般挂在半空晃了几圈,没再往下掉。
这高度,她不敢动用轻功,同样抓起一棵藤枝荡下去,接住那孩子,亲手递还给母亲。
小孩吓得脸色铁青,趴在母亲怀中不敢出声。
昭歌摸摸他脑袋:“别怕,没事了,到天梯就没这麽陡了,会好走些。”
母亲哭道:“多谢姑娘。”
“放心吧,”昭歌抓紧藤条固定住身形,对她,也对上下一群惊魂未定的人道,“哪怕你们掉下去,我也可以拉你们上来,所以大家不用怕,速度可以再放缓些,但不要放弃,今天我们必然都能上去。”
此举一出,衆人总算安静下来,风声里有人相互鼓着劲,昭歌给几个体力不支的孩子喂了些水,才蹬着树干荡回顶端。
落地,她按住右手微微皱了皱眉,雪夜一把翻过她掌心,果然见伤口撕裂了。
“我没事,方才一时情急,忘记这只手有伤了。”昭歌甩了甩手。
雪夜从身上翻出瓶药来:“我帮你上药。”
“何必麻烦,废了,我还有左手可以用。”昭歌不在乎道。
实则也并非不在意,而是心知右手不可能复原如初,只能借此来抚慰自己,否则呢,自暴自弃吗?